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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6.

“你、你这是做什么!”

婆婆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哭喊起来:

“我这可是祖传的方子啊!”

“天没亮就起来熬的汤,就这么糟蹋了!”

王夫人气得脸色发白:

“李阿姨,请您讲点道理!老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就是躺在医院才要喝我的汤!”婆婆情绪激动。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

“在我们云南,吃了毒菌子就要用更鲜的菌汤来解!”

“你们城里人不懂就不要乱说!”

病房里的动静引来了护士和其他病人家属的围观。

婆婆见状更是来劲,哭嚎得更大声了:

“没天理啊!我好心好意送菌子,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个烤蘑菇的摊子用的都是劣质货,你们不去找他,反倒来怪我!”

“妈!别说了!”老公急忙上前想要扶起她。

“我不起来!”

婆婆甩开老公的手,索性躺倒在地,

“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她看着王局长:“王领导,你评评理,我送的菌子是不是最新鲜的?”

“是不是和你说过要炒满二十分钟?”

王局长虚弱地想要开口,却被婆婆的哭嚎打断:

“我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啊!”

“这城里人就是不懂得我们老太太的心意!”

护士长闻声赶来,

她严肃地对婆婆说:“这位家属,请您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

“是他们先摔我的汤!这可是救命的汤药!”

婆婆一个翻身坐起来,指着地上的汤汁说道。

“这位阿姨,您再这样我们要叫保安了!”护士长严厉地说。

“叫啊!你们叫啊!”

婆婆盘腿坐在地上,“让大家都来评评理!”

“我辛辛苦苦熬的解毒汤,就这么被糟蹋了!”

“王领导,您摸着良心说,我送的菌子是不是个个饱满新鲜?”

王局长虚弱地叹了口气:“李阿姨,菌子是很好,可是……”

“可是什么?”婆婆猛地打断局长,

“我是不是千叮万嘱要炒满二十分钟?是不是还特意写了做法?”

王夫人气得直哆嗦,按响了呼叫铃。

两个保安匆匆赶来,

婆婆见状,突然改变策略。

她扑到病床前握着王局长的手:

“王领导,您最明事理了。”

“这样,明天我再送点新鲜的牛肝菌来,保证严格按照我的做法来炒,绝对不会再出事!”

王局长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别,李阿姨,您的心意我领了!”

“不行!”婆婆固执地说,

“我们老李家最讲信用,既然出了事,我就一定要挽回这个名声!”

最后还是老公和我连拖带拽,才把婆婆拉出病房。

临走时她还不住回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嚷嚷:

“王领导,等我明天送来啊!”

7.

老公还是被停职了。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婆婆原本还在厨房里收拾她那些瓶瓶罐罐,

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竹筛啪地掉在地上,

晒干的菌子滚了一地。

“就、就为一盘菌子?”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多大点事啊,王领导这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妈!”

老公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不是菌子的问题!这是人品问题!”

“领导会觉得我们一家都不靠谱!”

“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信任我,让我负责重要项目?”

婆婆像是被这话刺痛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怎么了?我一片好心还有错了?”

“那些菌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是他们自己不会做!”

“够了!”老公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

“您知道我这个位置拼了多少年吗?”

“就因为您非要送那些菌子,全完了!”

他说完就摔门进了卧室。

婆婆愣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散落一地的干菌子,慢慢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起来。

那天晚上,婆婆破天荒地没有准备晚饭。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直到深夜,我起夜时,还看见她房门底下透出一线灯光。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婆婆不见了。

她的采菌篮不在门口,那双磨得发白的胶鞋也不见了。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还有一张字条:

“我去山里住几天。”

没有说去哪,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公看到字条后,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他在担心。

婆婆年纪大了,虽然对山路熟悉,但毕竟是一个人。

8.

在昏暗的客厅里,老公开始给我讲述婆婆的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妈对菌子这么执着吗?”

我给他倒了杯水,在他身边坐下。

“我十岁那年,家里遭了灾。”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越回了多年前的云南山村,

“山里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山洪冲垮了通往镇上的路,存了半年的粮食都发霉了。”

“那时候,是妈带着我上山采菌子,才让我家熬过了那段日子。”

他的声音很轻。

“她能从最不起眼的树根下找到鸡枞,能从腐烂的木头里辨认出可以食用的木耳。”

“整个村子,就属她最懂山里的这些宝贝。”

我静静地听着,第一次感受到菌子对婆婆来说意味着什么。

“后来爸生病去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老公的喉结动了动,

“是妈靠采菌子、晒菌子,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卖,才供我读完了书。”

他的叙述时断时续:

“记得有年暑假,我跟妈去卖菌子。”

“城里人说她的菌子沾着泥巴,压价压得厉害。”

“妈就蹲在市场角落里,一朵一朵地把菌子擦干净,擦得发亮……”

他的声音哽咽了:“从那以后,她每次送人菌子,都要挑最干净的,包装得整整齐齐。”

我这才明白,那些被婆婆精心包装的菌子,包裹着她半生的艰辛与骄傲。

“我考上大学那天,妈把攒了很久的一篮松茸全卖了,给我买了第一台电脑。”

老公抹了把脸,“她说:‘以后就不用像妈一样,靠着大山讨生活了。’”

客厅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

“可是妈不知道,”他轻声道,“她太固执了,总觉得别人做不好是因为没掌握诀窍。”

“她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在山里长大……”

后半句话消散在暮色里,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第二天早晨,我在婆婆房间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相册。

最中间的照片上,年轻的婆婆背着一人高的菌筐,

站在郁郁葱葱的山林前,笑容明亮得像山间的太阳。

吃完午饭,老公突然站起身:“我得去找妈。”

我没说话,只是从房间拿出了一个包裹。

我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行囊。

他没料到我会准备得这样周全,愣了一瞬,

接过包裹时手指微微发颤。

背包里是换洗衣物、充电宝,还有他常吃的胃药。

“妈的老屋在山上,”

我轻声补充,“你知道的,信号不好。我给你准备了两个充电宝。”

老公用力的抱紧我,轻轻吻过我的额头。

他默默系好鞋带,在门口停顿片刻,回头望了望这个突然空荡起来的家。

“记得给我发消息。”我最后只说了一句。

门轻轻合上。

阳台上的绿萝在午后的风里轻轻摇曳,那是婆婆从山里挖来种下的。

入夜后,我开始频繁查看手机。

十点,十一点,始终没有消息。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客厅的灯光显得过分明亮。

将近午夜,手机终于传来了震动。

接通后传来山风呼啸的声音,还有老公疲惫的喘息:

“到、到了。妈在生火。”

背景里传来婆婆熟悉的声音:“这么晚还上山……”

“您不也是?”老公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

我听见柴火噼啪作响,还有陶锅碰撞的清脆声响。

“妈在煮菌子粥,加了松茸,说是能安神。”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是碗勺相碰的声音。

他压低了声音:“老屋漏雨,妈把干爽的被子都给我了。”

第二天清晨,老公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

晨曦中的老屋升起袅袅炊烟。

接着是一段语音,背景里有鸟鸣和流水声:

“妈一早就去采菌了,说要给我做菌子宴。”

中午又发来一张照片。

婆婆坐在门槛上,膝盖上摊着那本泛黄的相册,正对着山坡比划着什么。

阳光穿过她的银发,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妈在讲每张照片的故事。”

老公的语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

“原来这张是在哀牢山,那张是在无量……”

最后一条消息在傍晚时分传来:

“明天回来。妈说要带些东西。”

他们回来的那天下着细雨。

婆婆的布鞋沾满泥浆,背篓里却整整齐齐码着油纸包。

她小心地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

是那本相册,还有一本手订的册子。

“这是你爸没做完的。”婆婆抚摸着册子泛黄的页角,

“我接着做完了。”

老公接过册子轻轻翻开。

每一页都用工整的小楷记录着菌子的特征和声张习性,配着精细的手绘图。

在最后一页,婆婆新添了一行字:

‘知菌知性,方得长久。’

9.

婆婆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让我陪着她去超市。

她在干货区徘徊了很久,

最后挑了一包上等的东北木耳,一盒宁夏枸杞,用红纸仔细包好。

“婆婆,您这是要做什么?”我有些疑惑。

“赔罪。”婆婆轻声说,

“以前总觉得只有云南的菌子才是最好的,”

“现在想想,各地的山珍都有它的好处。”

我们第一家去的是刘奶奶家。

婆婆把礼物放在桌上,深深鞠了一躬:

“老姐姐,对不住。”

她把那本手绘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页:

“这是见手青,一定要炒满二十分钟。”

“这是牛肝菌,一定要配大蒜……”

刘奶奶戴上老花镜,看得认真:“哎哟李奶,这画得可真细致。”

“以后,”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

“以后我不随便送菌子了。”

“要送,就送这本册子。”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带着她的册子,挨家挨户地拜访。

给王局长家送的是养胃的山药,还有复印好的菌子鉴别手册。

给楼上小李送的是明目菊花,还有手写的护眼中医药方。

婆婆的背篓里不再装着新鲜的菌子。

而是各式各样的山货,

和那本越翻越旧的册子。

社区主任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找婆婆。

“李阿姨,您这手册画得真好。”

主任翻看着册子,

“我们想印一些,在社区科普站发放,您看行吗?”

婆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行!怎么不行!我还可以给大家上课,教大伙怎么认菌子!”

10.

第二年春天,社区活动室里坐满了人。

春日的暖风轻轻拂过窗台那盆婆婆带来的绿萝。

婆婆站在讲台前,背后投影着她精心绘制的菌子图。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深蓝色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婆婆略显紧张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乡亲们,”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平稳下来,

“今天,咱们不讲大道理,就拉拉家常。”

“讲讲山里的这些宝贝和祸害怎么分清楚。”

她不太熟练的切换了一张幻灯片,上面是她手绘的见手青图谱,

旁边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特征。

“这是见手青,切开了会变青色,像这样。”

她指着图上的颜色变化,

“味道鲜得很!”

“但也是它,火候差一点,就能让你看见满屋子小人跳舞!”

台下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刘奶奶在下面接话:“李奶,这个我晓得嘞,上回我们家壮壮可见识过了!”

婆婆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是喽,老姐姐。”

“所以咱要记住,见手青下锅,油要热,时间要足,至少二十分钟,心里要默数着,别心急。”

她又翻到毒鹅膏菌的图片,神色严肃起来:

“这个,长得白净,惹人喜欢,但是一颗就能要人命!”

“怎么看?看菌托,像个小碗托着它!看菌环,像穿了个小裙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台下响起参差不齐却认真的回应。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婆婆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解着每一种常见菌类的辨识要点和烹饪禁忌。

她不仅讲知识,还穿插着她这山里采菌的故事和大山里的山神传说,

课堂气氛活跃而温馨。

她甚至带来了一些她自己晒干的、安全的菌子样本,让大家轮流传看触摸。

王局长夫妇坐在角落。

王夫人低声对丈夫说:“没想到李阿姨讲得这么专业。”

王局长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赞许。

课程结束时,社区主任走上台,激动地宣布:

“李阿姨的《云南常见食用菌鉴别与食用安全手册》已经印出来了,咱们社区科普站免费发放,每家都可以来领一本!”

掌声雷动。

许多居民围上前,

有的请教问题,有的索要签名。

婆婆被热情的人群包围着,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被认可的光彩。

那天傍晚,我们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吃饭。

信箱里发现的那个牛皮纸信封就放在桌子上。

老公反复看着王局长的亲笔信。

信里不仅正式邀请婆婆担任社区食品安全顾问。

还提到经过考察,认为他家庭情况稳定,家人热心公益,体现了良好的社区责任感。

通知他下周一复职。

老公看着那封信,眼眶有些发红。

他给婆婆盛了碗汤,轻声说:

“妈,谢谢您。”

婆婆笑了笑,从屋里抱出一摞刚刚印刷好的手册。

封面上工整地印着《云南常见食用菌鉴别与食用安全手册》。

编著处清晰的印着她的名字——李秀兰。

她轻轻抚摸着书本的封面,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街道办说,邻社区也邀请我去讲,”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

“出版社的编辑同志看了,说我内容扎实,图画得清楚。”

“他们打算下个月加印一批,放到更多社区和书店去哩!”

如今,婆婆的背篓里依然装得满满当当。

只是里面不再是让人提心吊胆的野生鲜菌,

而是她自费印刷、准备送人的手册,

一些用于教学的安全干菌,

以及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的,越记越厚的手册。

那些曾经被她毒倒过的邻居们,如今见了面,都会亲切地喊她一声“李老师”。

壮壮更是成了她的小粉丝,

举着婆婆送他的彩绘本《蘑菇小精灵》。

逢人便说:“我邻居的李奶奶是蘑菇大王!”

婆婆依然是坚定的云南菌子传播者,

但她没有再毒倒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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