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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对静好来说,当医生这个理想来得很随机,也很浪漫,因为她不是医科世家出身,对白大褂的崇拜仅仅是因为年少的时候,看过一部叫《白色巨塔》的电视剧。

那时候,静好单纯地觉得医生很帅,而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和电视剧里一样帅气的主刀医生做男友。

后来,静好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医科大学,即便她攻读学业的时候还忙着各种活动,但课业上遥遥领先的成绩却足以说明,她确实是个有天赋的医学生。

“不公平!考试前我拼命背书,静好忙着广播社,根本没时间看书,结果又考了个年级第一!我不管,请客,一定要请客!”

期末成绩放榜,静好宿舍最拼命的蔡慧嘟囔着嘴抱怨。

静好一边收拾着手里的道具,一边微笑。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边的另一个舍友王悦开口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静静是个医学天才呢?对了,静静,那些病理学分子式你都是怎么记住的?我每次看他们都觉得差不多,你怎么就能一个个的区分开来呢?”

静好微笑:“这个很简单啊。只要你把他们当朋友,给每个分子式起个中文名字,或者用它们给你身边的人编个故事好了呀?”

——“怎么关联?”

——“什么关联?”

王悦与蔡慧异口同声。静好稍稍一愣,笑着拿起身旁最近的一本《病理学原理》,举起例子来。

“你看啊,海葵毒素病例上会让人上吐下泻,它的分子式是C129H223N3O54,那我们就可以把蔡慧拿出来做联想。”

蔡慧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静好点头:“对呀。C代表蔡,H代表慧,N和O嘛,合在一起就是‘NO’,这个连在一起来记就是:‘海葵毒素很厉害,弄得蔡慧上吐下泻,什么事都参加不了,只会说:NO,NO,NO!’。”

王悦“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蔡慧也跟着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反应过来的蔡慧站起身朝静好气愤道:“好啊静好,变相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蔡慧直接伸出双手,挠起了静好的痒痒。

静好怕痒,连忙求饶:“对不起,我不敢干了,饶了我吧!”

只是蔡慧哪里肯放手,好在一旁的王悦出来“主持公道”:“蔡慧,静好也不是故意的。这样,不要挠了,直接让她去和刘云师兄表白算了!”

静好暗恋刘云这件事早就是寝室里众所周知的事,听王悦这么说,蔡慧点头道:“对!这个好!走,现在就去找刘云。”

静好生性活泼,但在感情上却是个生手,不然,她这三年的暗恋也不至于一点进展都没有。

见蔡慧伸手过来拉自己,静好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

“我不去。求你了,别让我去,大不了,我这个月给你写作业还不行么?”

作业是蔡慧的软肋,静好知道,这招肯定能过关。果然,才说完,蔡慧立马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说的哦,这个月的作业,你全包了。”

静好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我全包,说到做到!”

就这样,静好通过一个月的苦力避免了一场表白危机。

只是,单相思这种东西本就是个自相矛盾的,这次静好虽然没在刘云面前表明心迹,内心向他靠近的渴望却并未停止。

2003年,非典爆发,全民抗击疫情,静好所在的学校也征集了志愿者,前往疫情最为严重的广州参与救治。

作为主修呼吸科的医学生,静好本就有心前往广州历练。听说刘云也要去,她自然更是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跟着大部队,来到了南国花城。

可惜,这一次安排的地点比较分散,刘云和静好并没有分配到一个医院。刘云在广州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帮忙,静好则被分到了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

人常说,缘分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

这一趟广州之旅,静好虽然没能见到刘云,却意外地认识了一个俊朗却阴沉的高三生:小时。

说起小时的名字,静好记忆颇深。因为当初,接到他这名病患的时候,静好所在科室里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时跃经”,这真是一个危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名字,尤其是顶着这个名字活蹦乱跳的是个大男孩,更让人浮想联翩。

“哈哈哈。好好一个男孩子,叫什么不好,叫‘月经’,这不是摆明了让人笑话么?也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想的,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同行的蔡慧一边吃午饭,一边同静好笑着说道。

静好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同学们口里的乖学生,对成为笑柄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经历。但不知怎的,听蔡慧这么说,静好觉得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像是被刺扎了一下。

“蔡慧,若成为笑柄的人是你,你能笑出声么?本来人家感染SARS就很不幸了,你还有心思笑他的名字。

你没发现他比其他人都要沉闷么?想来,顶着这个名字,在学校里肯定不好过。”

蔡慧本是无心之言,被静好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造次了。

“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确实,小时看上去,比别人要沉闷些。”

静好点头:“是啊。从监测结果看,小时的病算是康复了。但现在,他不吃药,不进食,完全一副死扛到底的样子,我真担心恢复不好,病还会找上门。”

说完,静好想了想,又道:“要不,咱们帮他鼓鼓劲儿?”

蔡慧蹙眉:“鼓劲?怎么鼓。”

静好道:“这事你还问我,你不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啦啦队长么?”

蔡慧抿唇,回道:“球场上的啦啦队,和这个不一样。那个只需要呐喊助威就可以了,这个,呐喊助威有用么?”

静好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就这么定了!走,去小时病房。”

蔡慧口里含这个“等”,却早已被静好拉走,直奔小时的康复病房而去。

本来,和小时同个病房有三个人,但因为小时不配合治疗,所以,同病房的两个病患都康复出院了,小时依然没能通过检测,被医院留下来继续查看。

如今,病房里只有小时一个人,他周身阴沉的气息更蔓延的到处都是。

进屋的时候,静好简直觉得自己要窒息。因为这里虽然住着活人,气氛却比太平间还要沉闷。

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静好从阳光下望进来,竟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一片漆黑。

“小时,你在么?”

静好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与蔡慧相看了两眼,静好又朝黑暗里问道:“有人在么?”

这回黑暗里一个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这儿,还没死。”

静好被突如其来的回应吓了一跳,蔡慧也跟着抖了抖。

好在静好还算镇定,强撑着笑道:“那个,中午了,你吃饭了么?我们从饭堂带了点,你要不要尝尝?”

小时已经不吃不喝了好几天了,哪里管静好送来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滚!”

粗重地喝了一声,静好与蔡慧不约而同地竖起了汗毛。

“你自己玩儿吧,我先走了。”怂包蔡慧见小时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直接逃走,留静好一个人独自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踌躇了许久,静好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了阴沉的小时。

“哎呀,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这么暗,是要演电影么?”

爽朗的话语将周遭的阴沉撕破,窗帘被拉开的那一刻,小时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谁让你打开窗帘的?!”

小时怒不可遏,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静好。静好心里害怕,面上却不露声色:“你呀?”

静好微微一笑,将责任推到小时身上。

小时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骂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打开窗帘了?”

静好却依旧扬着灿烂的笑容,回道:“你说你,这张脸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要关在黑暗里。大大方方晾在阳光下多好,多帅!”

大约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在面前夸奖自己,小时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应。

诚然,他很想骂人,但有人夸你长得好看,长得帅,你又怎么开得了口回怼那人?

矛盾在小时心里滋生,最终化成狰狞一笑:“疯女人!”

听到这三个字,静好简直要哭死。她不明白,对她来说,被夸漂亮是最高兴的事,对小时,为什么不是?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既然走进来了,就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把刚刚破开的局面保持住。

“我不是疯女人,疯女人怎么分辨得出帅哥。”

说着,静好坐到小时身边,谄媚道:“来,帅哥,吃点饭吧。不然,把你的盛世美颜饿没了,我可不负责。”

对小时来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同他挨得那么近,如今,凑上来的是个漂亮姑娘,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应付,只得黑着脸回道:“没让你负责。”

静好见小时说话怨气小了些,心里高兴,直接舀了一口饭递过去,笑道:“没让我负责那就自己负责。来,张口,新鲜出炉的肉饼,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时瞪大眼睛看着静好,静好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了两眼肉饼,又重新看回小时。

小时有些诧异,反问:“你不怕我?”

静好回道:“我怕你干嘛?你又不是鬼!”

说完,静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她的笑仿佛春日暖阳,不但照亮了他们所在的病房,更融化了小时那颗冰冻了十八年的心。

从那之后,静好隔三差五就往小时的病房里跑。

慢慢地,小时开始向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志愿者姐姐敞开心扉,即便他们见面的时间不长,静好也渐渐对小时的过往有了了解。

从固有的性格上讲,小时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相反,熟络之后,他身上大男孩的阳光属性也会展露出来。

静好有时候也感慨:“小时,你性格挺好的,之前干嘛把自己弄得阴阴沉沉,像个愤世嫉俗的恶人?”

小时浅笑:“这世界待我以恶,我为什么要回报以笑?”

静好反驳:“胡说!除了你先前说的嘲笑你的人,这个世界就没人对你好了?难道我也是恶,你也不愿意笑给我看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那就不要以偏概全。他们不要你,自然有别人要你。你不放眼看看,就妄下结论,岂不可惜?

再说,不就是名字特别一点嘛,大不了改了它,世界依然很美好!”

小时没有着急回答,好一会儿,才道:“可是,这个世界还有人要我么?连我父母都不要我,别人非亲非故的,又怎么可能

需要我?”

静好之前就听小时说过,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为了各自的新家能安稳,都选择放弃抚养权。当初,如果不是小时的爷爷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恐怕他只能在孤儿院里长大。

只是,静好并非小时的父母,过去的事情她也不好评判。

于是,想了想,静好回道:“那你觉得,这医院里的病人和医生非亲非故,为什么需要医生呢?”

一句话,说得小时无言以对。

“这……”

“这是因为:医生照顾病人天经地义,病人对医生的依赖也顺理成章。

你是医生,病人需要你;你是警察,公众需要你;你是厨师,吃饭的人也需要你。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更不用担心,人是群居动物,人和人之间建立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既是必然,也是必须的。

换句话讲,你该操心的不是有没有人需要你,而是谁需要你。”

“谁需要我?”小时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不一会儿又问:“我这样的人,成了医生,病人也会需要我?”

“当然!天下医生一个样,除非你穿黑大褂,不然,只要你披上白大褂,病人肯定都需要你。”

听得这一句,小时有些愣住。

静好见小时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将温热地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鼓励道:“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这个世界上你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取代你,也一定有人需要你!”

从前,被同学们嘲笑怕了的小时不敢看光亮的东西,后来感染了SARA,他更不敢看夕阳,觉得那点摇摇欲坠的光亮像极了自己即将熄灭的人生。

但那一天,小时认真地看着太阳从天边落下去,心里竟没有一丝惧怕。

小时出院的那天,静好出去接病患,所以没在医院。小时等了很久终是没等到人,鼓起勇气向蔡慧要了静好的MSN,这才拿着行李跟着爷爷返回乡下老家。

之后,静好再没见到小时。两人的联系似乎到这里就断了,直到汶川地震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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