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所有的屈辱、恐惧和绝望,在这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林晚星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心防。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的反应快过思考。
她猛地掀开薄被,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床下滚!
逃!
必须马上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攫取了她全部的神志。
“晚晚!”
刘桂香和林秋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死死按住她乱动的肩膀和双腿。
“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林秋霞挺着大肚子,力气却一点不小,
她压着林晚星的腿,急得满头大汗,“你别动!医生说你胎像不稳,得静养!”
胎……像?
林晚星的挣扎停了下来。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平坦得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
这里……
有孩子了?
她的孩子?
怎么可能……她不是……她不是不会下蛋的鸡吗?
她的大脑成了一片空白,无法处理,更无法理解。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又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茫然的眼神看着她焦急的母亲和姐姐。
“妈……”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音节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你们……说什么?”
“你怀孕了!晚晚!你怀孕了!”
刘桂香抓着女儿的手,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这一次,却混杂着狂喜和尖锐的痛恨,
“医生说的!都快两个月了!那王家天杀的,他们冤枉你啊!”
怀孕了。
她真的怀孕了。
巨大的信息量,像一颗炸弹,在林晚星混沌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她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被命运反复戏耍后的荒谬和冰冷。
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逆来顺受,
都源于这个“不能生”的罪名。
可到头来,这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荒诞感淹没时,一道沉稳而疏离的男声,不带任何情绪地响起。
“病人情绪不宜激动。”
顾景川走了过来,他站在床边,
看着床上的女人,然后才将视线转向旁边乱作一团的家属。
“你们先出去,我需要和她单独沟通病情。”
“医生,我女儿她……”刘桂香还是不放心。
“我会处理。”
顾景川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林秋霞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袖,示意先出去。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他浑身那股沉稳可靠的气场,
却让人不由自主地选择信服。
更何况,他是晚晚的救命恩人。
林家人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
林晚星还陷在怀孕的巨大冲击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只是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妄图把自己藏起来。
顾景川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在那里发抖。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我叫顾景川,是这里的医生!”
他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才进入正题。
“你现在身体很虚弱,重度营养不良导致你长期气血亏空。这次的昏厥,就是身体发出的最严重警告。你必须卧床静养。”
他顿了顿。
“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危险。”
孩子。
“孩子”这两个字,像一根最尖最细的针,
精准地扎进了林晚星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那一处。
她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压抑了五年,承受了无数屈辱和谩骂的委屈,
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彻底引爆。
她再也控制不住,低低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从枕头里传了出来。
“呜……原来我能生……”
“我不是……我不是不会下蛋的鸡……”
“我不是丧门星……呜呜呜……”
她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
那些恶毒的咒骂,那些轻蔑的鄙夷,那些日日夜夜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听着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顾景川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收紧。
他等她哭声渐歇,才重新开口,声音里褪去了几分医生的疏离。
“那天早上,我去买水和面包,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他的话,让林晚星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又红又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在说什么?
她以为会等来鄙夷、唾弃,甚至是谩骂。
可他却说……他回来时,她已经走了?
“我找了你很久。”
顾景川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林晚星彻底懵了。
找她?
他为什么要找她?找她算账吗?
看着她那副惊魂未定、满是戒备的样子,顾景川胸口微滞,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林晚星同志。”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气郑重。
“关于孩子,你不用怕。”
“我会负责。”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林晚星外焦里嫩。
她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往下流。
顾景川看她那副彻底傻掉的模样,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
他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走回来,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现在什么都别想。”
他的话语恢复了医生的冷静和命令感。
“养好身体,是第一位。”
话落,他便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出了病房。
房门被重新关上。
林晚星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床头那杯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水,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荒诞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