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了安亲王府的朱门高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仿佛碾在林寒渊的心上。王府内那看似温情的拉拢，比朝堂上直接的打压更让她感到疲惫。那是一种试图用黄金丝线将她缠绕、捆绑，直至窒息的力量。
她没有立刻返回驿馆，而是命车夫转向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弄。那里坐落着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青苔侵阶，门庭冷落，与朱雀大街的煊赫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已致仕的帝师，文渊阁大学士苏明远的府邸。苏老太师是林寒渊父亲的故交，亦是朝中少数能让她感到一丝真诚的长辈。
书房内，药香与墨香混合。苏老太师须发皆白，精神却依旧矍铄，他屏退了侍从，亲自为林寒渊斟上一杯清茶。
“丫头，受委屈了？”老人目光温和，仿佛能洞悉一切。
林寒渊在他面前，终于稍稍卸下了镇北侯的威仪，露出一丝属于年轻女子的倦容：”老师明鉴。朝堂纷扰，晚辈只觉……有力难施。”
苏老太师轻轻吹开茶沫，缓声道：”你今日在朝堂之上，以退为进，做得很好。上交缴获，是为’不贪’；力争军费，是为’尽责’。陛下心中，自有衡量。”
“可两成削减，依旧杯水车薪。”林寒渊眉头微蹙，”北疆地贫，仅靠朝廷拨付，军需时常捉襟见肘。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
老人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寒渊，你如今已是一军统帅，封疆大吏。眼光不能只局限于战场的一城一地之争，甚至不能只盯着兵部的那点预算。你要学会争……天下之势。”
“天下之势？”林寒渊若有所思。
“不错。”苏老太师目光深邃，”何为势？民心是势，财赋是势，舆论亦是势。你如今个人威望无虞，陛下短期内亦需倚重于你安定北疆。此乃你的’势’。但你真正的困境在于，支撑你、支撑北疆长期战争的根基，并不在你手中。”
他顿了顿，继续剖析：”粮草辎重，依赖朝廷转运与南方赋税；军费饷银，仰仗户部拨发与太仓储备。此乃国之命脉，陛下绝不会轻易让边将染指。李崇睿为何时常掣肘于你？因为他深知，控制了你的后勤，便控制了你一半的行动。”
林寒渊恍然。老师一语道破了她隐约感觉到，却未能清晰归纳的核心困境。她可以打赢任何一场面对狄人的战争，却可能输给背后断粮断饷的无形之手。
“请老师教我。”她姿态放得更低。
“陛下允你削减两成，已是开了口子。你要做的，不是继续在朝堂上哭穷，那是下策。”苏老太师压低了声音，”而是在规则之内，另辟蹊径。北疆虽苦，亦有特产。皮毛、药材、乃至……与西域通商之利。如何将这些’无用之物’，变为支撑你强军的’活水’，便是你需要思量的’势’。”
一言点醒梦中人。林寒渊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是啊，为何一定要完全依赖朝廷？为何不能自己创造财富？ 北疆连接西域，商路虽因战乱时断时续，但利润巨大。若能以官方力量介入，规范商税，甚至直接参与……
“只是，此举恐引人非议，言我与民争利，或……图谋不轨。”她道出顾虑。
苏老太师微微一笑：”所以，需要名目，需要章程，更需要……可靠的人。此事，急不得，也慢不得。关键在于，你要让陛下觉得，你是在为他解决北疆的负担，而非在积累私产。”
离开苏府时，夜色已深。林寒渊的心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重。老师的话，为她指明了一条隐藏在荆棘之下的道路。虽然艰难，却充满了主动权。
回到驿馆，韩明已在等候，带来了更详细的情报。
“将军，黑羯部首领乌维，年纪不过三十，手段却极其狠辣。他吞并部落，不从者皆屠戮殆尽。他派出的使者队伍，已抵达边境，打着’互通有无’的旗号，但沿途一直在窥探我边防虚实。”
林寒渊走到北疆地图前，目光落在黑羯部活动的东部草原区域。
“互通有无？”她冷笑一声，”怕是来看看，我这新晋的镇北侯，是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她沉思片刻，下令道：”传令回北疆，以礼接待黑羯使者，但严密监控其一行人的所有动向。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但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
“另外，”她想起苏老太师的指点，补充道，”让王犇留意军中有无擅长算术、精通庶务的低阶军官或文书，将名单报给我。还有，北疆本地的士子，若有愿投军效力、且家风清白的，也留意一下。”
韩明虽不明所以，但仍忠实记录并传达命令。
林寒渊知道，与乌维的较量已经开始。而在此之前，她必须尽快理顺内部，找到那条能让她和北疆真正站稳脚跟的”活水”。
前方的战场，已然超越了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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