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林蔚就被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吵醒了。
是林场那辆老旧的解放牌大卡车。
陆野已经等在了门口,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军装,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挺拔冷硬。
他的手里,提着那个用粗布包裹的,沉甸甸的包裹。
林蔚也快速地洗漱完毕,将那锅剩下的鸡汤热了热,两人就着粗粮饼子,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这是他们第一次,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一起出门。
卡车驾驶室里,已经坐了司机和另一个林场的工人。
他们只能坐后面的露天车斗。
车斗里堆满了准备运到县城去的木材,只留下一小块空地。
陆野先跳了上去,然后回过身,朝林蔚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宽大、粗糙,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
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林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热,掌心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瞬间烫到了她的心里。
他用力一拉,林蔚便被他轻松地带上了车斗。
卡车发动了,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得像要散架。
林蔚站不稳,东倒西歪。
陆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用他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颠簸和山风。
他将那个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守护着自己领地的雄狮。
林蔚靠着他,闻着他身上那股混杂着山林草木和淡淡汗味的气息,心里,出奇地安宁。
这是她第一次,离县城这么近。
也是她第一次,离这个男人,这么近。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一座充满了时代气息的小县城,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灰扑扑的建筑,穿着蓝灰色衣服的人群,街边挂着红色标语的店铺……
卡车在一个挂着“县供销社”牌子的大院里停下。
陆野抱着包裹,带着林蔚跳下车。
“去哪里?”他问。
“国营药铺。”林蔚的目标非常明确。
这个年代,只有国营药铺,才有实力,也才有信誉,吃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陆unye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给了她自由,又将她完全置于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县里最大的国营药铺,就在供销社不远处。
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百草堂”,透着一股历史的厚重感。
林蔚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药铺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药师,正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用戥子称着药。
看到他们进来,他只是掀了掀眼皮。
“抓药还是看病?”
“老师傅,我们不抓药,也不看病。”
林蔚走到柜台前,将声音放得尽量平和。
“我们……有棵参,想请您给掌掌眼。”
一听是卖参的,那老师傅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山里人挖到点东西就想来换钱,他见得多了。
大多是些年份不足,品相不佳的货色。
“拿出来看看吧。”他懒洋洋地说道。
陆野将那个包裹,放在了柜台上。
老师傅不以为意地伸手去解。
可当那块粗布被完全揭开,那支完整的、巨大的、散发着原始气息的野山参,出现在他眼前时——
“啪嗒。”
老师傅手里的那杆小小的戥子,掉在了柜台上。
他那双昏花的老眼,瞬间瞪得像铜铃!
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颤抖着,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凑上前,几乎要把脸贴到那人参上。
“这……这……这……”
他一连说了三个“这”,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他这辈子,都在和药材打交道。
可像这样品相的野山参,他也只在那些最古老的药书图谱上见过!
“小……小同志……”
老师傅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抬起头,看着林蔚,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
“这参……是你们挖到的?”
“是。”林蔚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份平静,让老师傅更加高看了她一眼。
能在这样的宝物面前,还保持如此镇定,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好参!好参啊!”
老师傅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人参,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赞叹着。
“这芦头,这纹路,这须子……百年!至少有百年!不,甚至更久!”
陆野站在林蔚身后,看着那老师傅激动的样子,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参珍贵,却没想到,能让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药师,失态到这种地步。
“老师傅,您看,这参能值个什么价?”
林蔚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师傅的激动,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放下人参,重新坐回椅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商人的精明。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同志,你这参,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但是嘛……”
他话锋一转。
“你看,这参须的末梢,有几根断了。还有这里,主根上有一点小小的破皮。这都会影响品相和价格。”
林蔚笑了。
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老师傅。”
她不急不躁地开口,声音清脆悦耳。
“这参是我从东山脊的悬崖底下请出来的,连夜挖的,土都还热乎着。您说的那些,是脱土时难免的损伤,算不得瑕疵。”
老师傅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连“请”这个行话都懂。
“而且,”林蔚继续说道,“这参是标准的‘五形俱全’,‘皮老纹深’,‘须似龙爪’,芦头上的‘珍珠点’清晰可见。您是行家,这参的年份和品相,到底值多少,您心里比我清楚。”
她每说一句,老师傅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当她说完,老师傅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林蔚,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些话,这些术语,别说一个山里的小姑娘,就是他手底下那几个学徒,都说不全!
她到底是谁?
“小同志,你……你师承何人?”老师傅忍不住问道。
“家传的一些皮毛,让您见笑了。”林蔚滴水不漏地回道。
老师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今天是遇到高人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苦笑。
“罢了罢了,今天算是遇到真人了。”
他不再绕弯子,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块。”
林蔚摇了摇头。
老师傅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同志,五百块,不少了。普通工人好几年的工资了。”
“老师傅,”林蔚的目光,落在那支人参上,“这支参,如果送到省城,甚至京城的大药房,您觉得,它只值五百块吗?”
老师傅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不止。
这种级别的宝贝,是可遇不可求的。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它来吊命的人来说,千金难求!
“这……”
“老师傅,我今天来您这儿,是信得过‘百草堂’这块招牌。我也不漫天要价,坏了山里的规矩。”
林蔚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千块。”
“什么?!”
老师傅失声叫了出来。
连一直沉默地站在林蔚身后的陆野,身体都猛地绷紧了。
两千块!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两千块,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天文数字!
“小同志,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老师傅的脸都涨红了。
“老师傅,这不是狮子大开口。”
林蔚的表情,依旧平静。
“这是一口价。您要是觉得不值,那我就带它去省城走一趟。我相信,总有识货的人。”
她说完,作势就要伸手去拿那支人参。
“等等!”
老师傅急了。
他死死地按住那支人参,像是怕它飞了。
开玩笑!
这种级别的宝贝,要是从他手里溜走了,他能后悔一辈子!
他看着林蔚那张年轻却写满坚定的脸,又看了看那支堪称“参王”的宝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两千就两千!”
他猛地一拍桌子,“这参,我们百草堂收了!”
成了!
林蔚的心,在这一刻,疯狂地,剧烈地,狂跳起来!
她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点钱。
老师傅叫来了药铺的会计,两人进了里屋。
很快,会计就抱着一个账本,和一摞厚厚的,用纸条捆扎好的大团结,走了出来。
“小同志,你点点。”
老师傅将那一摞钱,推到了林蔚面前。
整整二十沓。
每一沓,都是十张崭新的,十元面值的“大团结”。
红色的钞票,堆在黑色的柜台上,散发着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魔力。
林蔚伸出手。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拿起一沓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真实不虚的重量。
这,就是钱。
这就是她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赚来的,第一桶金!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狂喜和满足感,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成功了!
她真的成功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身无分文,任人宰割的林蔚了!
她有钱了!
她可以买米,买面,买肉,买新衣服!
她可以把那间漏风的木屋,修葺一新!
她可以……真正地,开始过自己的日子了!
林蔚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紧紧地,紧紧地攥着那沓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被她倔强地,死死地忍住了。
不能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向身后的陆野。
那个永远沉默如山的男人,此刻,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
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一丝欣赏的,审视。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昨天还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女人,今天,就凭一己之力,赚到了他当兵十年都未必能攒下的巨款。
这个女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蔚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灿烂的,骄傲的,充满了无尽光芒的笑容。
陆野。
你看到了吗?
我,林蔚,不再是你的累赘。
从今天起,我将是你,并肩而立的战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