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的设备捐赠项目会议,以至高的规格在榕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行政顶层会议室拉开了序幕。
长条形的红木会议桌擦得一尘不染,倒映着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
贺妍西坐在刘雪华主任的身侧,尽管面前摆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她却有些如坐针毡。手指不断压着笔记本被翻起来略微有些卷翘的边。
很快,院方所有领导悉数到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紧张。
上午九点整。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瞬间,室内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先进来的是霍氏集团派来的由德国技术专家领衔的精英团队。他们西装革履,表情严谨,自带顶尖专业人士的强大气场。
最后踏入会议室的是霍祈曜。
他一出现,整个会议室的光线似乎都向他一人汇聚,他成为了绝对的视觉中心。
只见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手工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极为低调的内敛光泽。
他很年轻,年轻到与会议室里这些普遍年过半百的院领导们格格不入。
而身上那种沉淀了岁月般的、生杀予夺的强大气场与年轻的外表形成的巨大反差。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于他而言,这场高达数亿的捐赠不过是场寻常不过的日程。
院长和几位副院长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脸上堆起了恭敬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霍祈曜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
贺妍西看着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男人,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江边那个因为头痛而展露脆弱的男人,微信里那个给她发日落照片的男人,与眼前这个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能让一院之长都躬身相迎的年轻大佬,究竟是何等割裂,又何等统一的存在。
他身上的那种力量感,已经超越了财富的范畴,那是一种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甚至能轻易改变一个行业格局的真正的权势。
她胡思乱想着,就看到霍祈曜在与院长握手之后,视线淡淡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越过众人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那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
–
会议开始,德方专家通过PPT展示了他们为医院量身定制的顶级设备配置方案。
完美、先进,充满了严谨的工业美学,在场的院领导们看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
然而,当讲解到关于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生命支持系统时,一直沉默着认真做笔记的贺妍西却忽然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刘雪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生怕她在这关键时刻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贺医生,请讲。”霍祈曜的声音沉稳,打破了寂静。
贺妍西站起身,先是对德方专家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才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清亮而专业:“感谢专家团队的完美方案。但关于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呼吸支持模块的配置,我有一个基于临床一线经验的疑问。”
“方案中配置的这款高频振荡呼吸机,性能卓越,但它更适用于肺部发育极其不成熟的超早产儿。根据我们榕城及周边地区的过往病例大数据,这边收治的危重新生儿更多是足月但因宫内窘迫、窒息等原因导致呼吸衰竭的患儿。对他们而言,另一款带有智能同步模式的常频呼吸机,在撤机成功率上反而更高,也更能避免气压伤的风险。”
“我的建议是,削减一台高频呼吸机的预算,替换成两台顶配的智能常频呼吸机。这样,更能贴合我们本地的实际临床需求,也能让这笔宝贵的捐赠救助到更多的孩子。”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贺医生,”德方团队的负责人皱起了眉,语气带着一丝傲慢,“我们的方案是基于全球顶级医院的标准配置,代表了最先进的理念。”
“最先进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贺妍西毫不退让,“医学,最终服务的对象是病人,而不是数据和标准。”
刘雪华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刚想开口打圆场,霍祈曜却再次开口了,“我相信贺医生的判断。”
“就按贺医生的建议修改方案。”他看向德方专家,语气不容置喙,“霍氏基金会的原则,是让每一分钱都花在最需要的地方。而谁最需要,一线医生最有发言权。”
一锤定音。
全场再无异议。
……
最后一天,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结束后,霍祈曜以顺路为由,亲自送贺妍西回家。
车内,淡淡的雪松香气萦绕。贺妍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百感交集。
“霍先生,谢谢你帮我说话。”她由衷地说。
“是你用自己的专业赢来的,”趁红灯的间隙,霍祈曜侧头看着她,许是夜色让他周身的气场柔和了许多,“我只是做了个公正的裁判。”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贺妍西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
车子停到她家楼下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旁的男人靠在椅背上,抬起手用指腹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尽管极力克制,但贺妍西还是从他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出了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是偏头痛又发作了。
连日来的奔波与高强度的会议显然是诱因。
“霍先生?”她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贺妍西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
在昏暗的空间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肌肉温度。
她伸出手,熟稔地找到了他头部的穴位,用比上一次更轻柔的力道,缓缓按压起来。
霍祈曜像找到了唯一的浮木,身体的防备全然卸下,任由她靠近,任由她安抚。
车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极轻的呼吸声。
……
不知过了多久,霍祈曜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了她依旧在为他按压的手背。
他的掌心滚烫,仿佛自带电流。
贺妍西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和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于依赖的喟叹。
“贺妍西,”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好像只有你,能让它停下来。”
这个“它”,指的是那折磨他多年的头痛。
霍祈曜知道,或许还有更多。
比如他那颗永远高速运转,从未停歇过的大脑。
比如他那颗从未为谁跳动过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