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招商结束，高远并没有决定回南山，而是带着林秀华和小马先到林城参加招商会，想先在林城碰碰运气。
去林城的车厢里人不多，多是进省城看病、探亲或务工的百姓，高远靠窗坐着，手中攥着厚厚一叠宣传册，是他昨晚通宵赶出的——《南山街道招商引资概况》、《劳动力资源分析报告》……每一份文字、表格，都是他用心熬出来的。
“林城的投资环境比我们那好很多，投资商们估计瞧不上咱们这个小地方。”林秀华提醒他。
“但是我们这儿有的，他们未必有。”高远答得坚定。
火车到林城已是中午，他拖着箱子直奔会场。推介会设在林城市会展中心西馆，门口已经聚满了来自全省各地县区市的招商代表。
珙桐县只是个偏远山区县，即便是开发区南山街道的干部，也鲜少参与如此大型活动，高远成了其中少有的“独行者”——没有随行秘书、没有应酬包、也没有经验老到的招商干部。
他身着一身灰蓝色西装，看上去有些土气。周围县区代表团，一个比一个气派，动辄四五人，资料成册，口号响亮。
高远走到南部展区，找到珙桐县被分配的一张小桌子，摊开自己的材料，摆上自制的展板，心里默念：就算没人停步，也得站满这三天。
推介会开始后，前来咨询的企业代表络绎不绝，但大多是冲着金州、西虹、盘县等经济强县来的，珙桐展位门可罗雀。
高远主动出击，拎着材料挨个走访各大企业展台，遇人便笑脸相迎，介绍南山地形气候、劳动力成本、用地优势。
“哦，你们那儿年货都还靠肩挑人扛吧？”
“工业用电保障能有几分？”
“南山？听都没听说过。”
不少企业代表听完后，客气应付几句，便转头而去。他被一次次“礼貌性拒绝”，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傍晚，一家来自东南沿海的食品公司展台前，高远递上资料，对方经理翻了几页，问他：“你们南山有冷链物流基础设施吗？”
高远一怔，沉默片刻才道：“没有，但可以规划。”
对方摇摇头：“做食品加工，没有冷链、没有交通、没有上下游配套，是无法启动的。”
高远意识到自己虽然准备充分，但依然存在盲区。他站在原地良久，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高远吗？”
他回头，一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走来，脸上带着讶异与笑意。
“你是……喻城？”
“我还以为你回老家了。”喻城热情地握住高远的手，“上次还听周老师提到你，说你当了什么书记？”
“南山街道办主任。”高远苦笑，“才刚上任。”
“怎么，来招商？”喻城眼神一扫他桌上的资料，“挺有志气的。”
两人大学时是室友，毕业后一个留在体制内，一个转行投身市场经济，喻城如今是省城一家咨询机构的合伙人，专做地方政府招商策划与企业匹配服务。
高远将自己这几日的碰壁经历娓娓道来，喻城听完，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
“你有这个勇气，我佩服。但高远，招商不是光靠热情。你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也得知道企业需要什么。”
“你说的是……‘产业对口’？”
“正是。产业对口，是招商成败的第一关。”喻城弹了弹烟灰，“就拿你想引进的食品加工厂来说，人家要求是靠近原材料产地、物流节点明确、市场半径稳定。而你南山有这三样吗？”
高远沉默，他当然知道差距，但还是不甘心。
“你别泄气。”喻城拍他肩膀，“可以从低门槛的行业切入。比如服装辅料加工、包装印刷、农副产品初加工。这些不太依赖重设备，也不强依赖上下游配套。”
“你这三天别跑了，跟我去几个圈里企业坐坐，我帮你约。”
第二天开始，喻城带他拜访了三家有西部转移意向的企业。高远从中第一次系统地接触“用地指标”、“产值税比”、“环保门槛”、“人力结构”等招商术语，也第一次意识到：招商并不是单方面讨好，更是对等匹配。
三天下来，他虽未促成一纸协议，但却收获巨大。
离开林城的早晨，他站在火车站广场前，看着南来北往的人群，耳边是城市的汽笛和人潮。
他想起南山的王老太和那个十岁女孩，也想起那些安静的村庄与空荡的教室。
“招商，不是为了热闹一时，是为了让那座山，真正有未来。”
他提起公文包，步入进站口，逆着人流，奔向属于南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