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安这个孩子，陈明时常觉得亏欠。
若是当年他不让六竹下山，是不是六竹至今还能安稳的活在这个世上？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陈明也无法强求。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谢安好好抚养长大。
和当年养育六竹差不多。
同样为他准备吃食和住处，还有教他读书识字。
不过这次不同，陈明没再隐瞒谢安的身世，而是一五一十的向他坦白。
自从知晓了自己和父母的经历之后，谢安的话就少了很多，也不再那么调皮。
经常能瞥见他在小院里握着一支竹枝，认真的练习剑法。
只是偶尔能从他那尚且天真的目光中，品到一丝的不甘和愤怒。
但他从不在陈明面前表示，选择独自咽下所有苦衷。
……
“师父，你能不能教我修仙？”
谢安六岁这年，第一次主动向陈明提出了要求。
“你为什么要修仙？”
“为了增强实力，然后替我父母报仇。”
“这修仙之道本就逆天而行，修仙者无一善终。你的父母也是如此，英年早逝。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追逐他们的道吗？”
这话很多年前陈明也对六竹说过，不过仅有上半句
“我爹娘都是因修仙而死，所以我不想修仙。但师父你说过我的仇人是个很厉害的人，我打不过他，所以我没得选。”
陈明听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谢安，其实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你被这血仇困其一生。为何不与我一同留在这青山上，至少山外的风雨刮不进这青山观。”
谢安听罢，赌气似得将手中的笤帚往地上一摔。
“最讨厌师父了！！！”
随后便跑出了大门。
陈明只当是小孩子赌气，便没有太过在意。
可直到临近黄昏，谢安始终没有半点回来的迹象。
陈明看着乌云密布的黄昏天空，心中甚是担忧。
于是他在青山里找了起来，将谢安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
石林里，竹海边，半山腰的农户家，还有野鸡出没的乱草堆。
始终寻不得谢安的身影。
雨也不合群的落了下来，短短几刻钟的功夫便如豆大。
既然山上都找不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山下。
于是陈明走上了这条数十年都未曾踏足的，通往山下小路。
才走了二里地，距离山脚还有段距离，陈明转眼就在路边的土地庙里瞅见了谢安。
此刻他正双手抱膝蜷缩在土地庙的地上，旁边就是冰冷的土地爷石像，而庙外暴雨倾盆。
陈明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修仙，所以教不了你。我听说孩童从十岁起才能开始修炼功法，你今年才六岁，还差了四年。”
“等你十岁，我再去送你拜师，可好？”
谢安抬起了头，眸子里噙着泪水，满脸的不可置信。
“走吧，晚上山里冷，小心着凉。”
陈明拍了拍他的脑袋。
……
打那之后，小谢安心里便多了一份期待，期待着他快点长大，早日下山修炼。
可时间对某些人而言过得极快，但对小孩子还是有些慢了。
直到将青山观的小院都扫薄了一层，时间也才堪堪过去三个春秋。
今年谢安九岁了。
不出意外，明年他就将离开青山，踏上修炼之道。
可苍天捉弄。
谢安病倒了。
病倒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
陈明第一次慌了。
他冒着风雪，跑到山下的青山城里，请来了最好的大夫。
大夫看罢，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
谢安得的是风寒。
若是一般的风寒，最多也就难受一阵儿。
但谢安的风寒却是怎么也治不好，不论喝多少汤药，扎多少金针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直到最后，谢安甚至都无力下床，每日只能蜷在床上咳着，用力地咳着，像是能把肺咳出来似的。
陈明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为他煎着汤药，每日用热水帮他擦着身子。
……
“师父，能给我讲……讲讲爹爹和娘娘的事情吗？”
谢安疲惫的闭上眼，就连睁眼去看陈明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也细若蚊蝇。
陈明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
“你爹是为师在六月的竹林里捡到的，所以为他起名六竹。”
…
“你娘叫妙妙，是灵剑宗宗主的女儿。我只见过一次，是个美的像天仙似的人儿。”
…
“他们每年都会寄一封信回来，听说你出生的时候就握着我送你的竹笛不放，或许你天生和这青山有缘。”
…
“后来那支竹笛应该是遗了，等天放晴了为师再给你削一支。”
…
说到后来，陈明也不知道在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只是像个机器一般的，将脑海中所有记得的事都说了一遍。
哪年春暖花开笋子顶了他的竹椅，哪年大雨倾盆淋塌了山上的石屋。
…
等到陈明将所有东西都说完，这才发现。
谢安早已不知何时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像是睡去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将谢安抱到了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一如当年他小心翼翼的抱起还在襁褓中的六竹，一般模样。
……
谢安死了。
是病死的。
这个年头小孩子病死不算得稀奇，即便帝王家的孩子也总有几个活不到成年。
谢安亦是如此。
尽管他死时尚且不到十岁，可这也是天命，谁都怨不得。
陈明把谢安葬在了石林里，与当年救他逃出生天的灵剑宗弟子为伴。
…
“谢安，是为师的失职，没有照顾好你。你若是见到了你的父母，除了骂为师之外，还请代我向他们问个好，就说我很想他们。”
…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寂寞。你旁边的这位叔伯是当年舍身救你于水火的义士，不要怕他，想必他比我更会照顾人。”
…
“为师答应送你去拜师学艺，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不过为师还能再给你削一支竹笛，没事的时候你就吹吹看，你就原谅为师吧。”
…
“为师，要走了。”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陈明削好了竹笛，插在了谢安的坟头。
偶有春风吹过，竹笛便呜呜的响着，好似真的有人在吹一般。
……
陈明决定下山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躲了一辈子的红尘因果，却早已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