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这两个字，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神经上。
一瞬间的麻木过后，是滔天而起的屈辱与不甘。他死死地盯着钱宏伟那张虚伪的脸，又转向王德发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胸膛里仿佛有一座火山即将喷发。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咆哮与怒吼，都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让自己像一个输不起的赌徒，丑态百出。
不能让他们得逞。
陈默缓缓地、一寸寸地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冰冷。
“明白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没有再看那份如同废纸的开除通知，转身就走。
“等等。”王德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按照规定，你需要立刻收拾个人物品离开公司。为了防止你带走任何属于公司的机密文件，行政部会派人‘协助’你。”
“协助”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陈默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好。”
当陈默走出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时，门外已经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以及一个行政部的干事。那干事姓孙，平日里对陈默点头哈腰，此刻却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地说道：“陈工……哦不，陈默先生，请吧。”
这番阵仗，瞬间吸引了整个楼层的目光。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早已传遍了设计院的每一个角落。当陈默在两名保安一前一后的“护送”下，走向结构部大办公室时，他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那是一条漫长而屈辱的道路。
走廊两侧，一间间办公室里，探出一颗颗脑袋。那些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有同情。那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却又无力改变什么的正直之人的叹息。
有幸灾乐祸。那是平日里嫉妒他才华与地位的竞争对手，此刻脸上掩饰不住的快意。
有漠然。那是绝大多数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看着这场闹剧，如同看着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更多的，是畏惧与疏离。人们仿佛在看一个危险的禁忌，生怕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引火烧身。
陈默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哐当。”
结构部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
原本还残留着一丝窃窃私语的办公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被保安“押解”进来的陈默。
这一幕，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性。
昨天，他还是这里说一不二的技术核心，是人人敬仰的“默神”。
今天，他却成了一个被当众羞辱，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商业间谍”。
副组长张劲松的位置上空着，他今天请了假，很显然，是为了避开这尴尬而残忍的一幕。其他同事，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他们有的假装忙碌地敲打着键盘，有的拿起图纸挡住自己的脸，整个办公室里，只有鼠标点击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两名保安如同门神一般，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行政部的孙干事跟了进去，指着他的电脑，冷冰冰地说道：“陈默，你的个人电脑已被锁定，不允许拷贝任何文件。桌上的图纸和文件属于公司资产，不能带走。你只能带走私人物品。”
“我的私人文件呢？”陈默的声音沙哑。电脑里，有他多年来积累的学习笔记、个人作品集，还有一些家人的照片。
“很遗憾，为了确保公司信息安全，所有电子文档都无法拷贝。”孙干事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这是要将他五年来的心血积累，彻底抹除！
何其狠毒！
陈默的拳头再次攥紧，骨节咯咯作响。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再争辩。
他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一个水杯，几本专业书籍，一个笔筒，一个和女友林晓晓的合影相框……他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纸箱。
整个过程，都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进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驱逐，而是一场公开的处刑。钱宏伟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挑战权威的下场。
就在这时，实习生李浩宇端着一个水杯，像是要去接水，低着头从陈默的办公室门口走过。
在与陈默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默身上，而两名保安又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看到，李浩宇的动作快如闪电，飞快地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塞进了陈默的裤子口袋里。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李浩宇一眼。
那个平日里有些怯懦的年轻人，此刻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但他还是飞快地抬起头，与陈默对视了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原始数据。”
说完，他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了茶水间。
那一瞬间，一股暖流猛地冲上了陈默几乎冰封的心脏。
他紧紧攥住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U盘。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金属质感，但陈默感受到的，却是滚烫的温度！
那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他清白的最后证明！
里面一定是他被锁定权限之前，整个“云顶中心”项目最原始、最完整的结构模型和验算数据！有了它，钱宏伟他们对关键参数的修改痕迹就再也无法掩盖！
陈默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将那份沉甸甸的希望紧紧攥在手心，继续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最后一点东西。
“好了吗？”孙干事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了。”陈默抱起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奋斗了五年的地方。
办公室的玻璃墙上，还贴着他亲手绘制的结构节点大样图；书架上，还放着他带领团队获得的奖杯；电脑屏幕上，还倒映着他疲惫而倔强的脸。
一切，都结束了。
他抱着纸箱，在保安的“护送”下，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低头。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落寞而笔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走出设计院的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回头望去。
身后，是那栋他奋斗了整整五年的现代化办公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头沉默而冷酷的钢铁巨兽。他曾为能在这里工作而骄傲，曾在这里挥洒汗水与青春，也曾在这里构筑自己的职业梦想。
而此刻，他却像一个垃圾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清扫了出来。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不甘、愤怒、悲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让他窒息。
凭什么？
就因为他坚守了一个工程师的底线？
就因为他挡了某些人发财的道路？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纸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口袋里的那个U盘，像是烙铁一般，灼烧着他的皮肤，也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笔账，他迟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陈默转过身，不再回头，迈开脚步，汇入了街上茫茫的人流之中。他的背影，在繁华都市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