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再次醒来时,病房里盈满了午后的阳光,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但比起生产时的撕裂感,已变得可以忍受。她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望向保温箱的方向。
霍言深不在房间里。
这让她莫名地松了口气。
陈管家守在一旁,见她醒来,立刻上前扶她稍微坐起,在她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然后端来一碗温度刚好的、炖得烂熟的鸡汤。
“林小姐,您醒了就好。先喝点汤,补充体力。”陈管家的语气依旧恭敬,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小少爷刚才醒了一会儿,护士喂了点配方奶,现在又睡着了。情况很稳定。”
林晚小口喝着汤,温热鲜美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些许暖意。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透明的保温箱。
“我……能去看看他吗?”她放下汤匙,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渴望。
陈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问问护士。”
在护士的允许和协助下,林晚被轮椅推到了保温箱旁。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真的好小,皮肤红红的,还有些皱,像一只脆弱的小动物。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鼻子上扣着细小的氧气管,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的小手蜷缩着,偶尔会无意识地动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母性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脏,酸涩而柔软。这是她的孩子,她拼尽力气生下的孩子。尽管他的到来始于一场错误和强迫,但此刻,看着他努力生存的模样,所有的委屈、恐惧似乎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情感暂时压了下去。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着保温箱上专门留出的操作孔,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虚空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霍祈安。祈安。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会祈祷他平安,用尽一切。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霍言深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去处理了公务,换了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重新变回了那个冷峻的霍氏总裁。只是眉眼间残留的一丝疲惫,以及他看到林晚坐在保温箱前时,脚步那瞬间的停顿,泄露了他不同往常的内心。
他挥手示意陈管家和护士先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保温箱里那个无声的小生命。
霍言深走到林晚身边,他没有看她,目光也落在了保温箱里的儿子身上。他沉默地看了许久,眼神复杂。
“他很像你。”忽然,霍言深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怔住,抬起泪眼看向他。
霍言深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盯着孩子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些:“眼睛的形状,像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林晚刚刚筑起的心防又产生了细微的动摇。她低下头,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医生说了,他需要观察两周左右,如果指标稳定,体重增长达标,就可以离开保温箱。”霍言深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出院后,搬回公寓,会有专业的育儿团队负责照顾他。”
他的安排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但提及“育儿团队”时,林晚的心猛地一紧。
“我……我可以自己照顾他。”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霍言深,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坚持。
霍言深终于将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
“你自己?”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质疑,“你拿什么照顾他?你有经验?还是有足够的精力?”他扫了一眼她依旧虚弱的身体,“霍祈安是早产儿,需要最专业的护理。”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林晚刚刚升起的、想要亲近孩子的渴望。是啊,在他眼里,她大概连做一个合格的母亲都不配。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不再说话,只是倔强地扭过头,看着窗外。
霍言深看着她又竖起尖刺的模样,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薄唇。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在医院里安心休养。霍言深每天都会来,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他来的时间并不固定,停留的时间也不长,有时只是站在保温箱前看一会儿孩子,问几句医生情况,偶尔会跟林晚说一两句关于孩子进展的话,语气依旧是平淡的,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刺骨。
他甚至带来了一台拍立得,在征得护士同意后,拍了几张霍祈安在保温箱里的照片,洗出来放在了林晚的床头柜上。
林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乳汁也开始分泌。当护士第一次将挤出的一点初乳,通过细小的导管喂给保温箱里的霍祈安时,林晚隔着玻璃看着,那种与孩子建立起最直接联系的奇妙感觉,让她忍不住再次落泪。这是一种无法被任何专业团队替代的、属于母亲的纽带。
霍言深有一次来时,正好撞见护士在指导林晚使用吸奶器。他站在门口,脚步顿住,看着林晚有些笨拙却又异常专注的侧影,眼神幽深,最终默默地退了出去,没有打扰。
两周后,霍祈安的体重达到了出院标准,各项生命体征平稳,终于可以离开保温箱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林晚抱着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儿子,坐在轮椅上,被陈管家推着走出医院大门。霍祈安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光线和空气,小小的脑袋在她臂弯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林晚低头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混杂着喜悦与不安的复杂情感。
黑色的宾利早已等候在门口。霍言深站在车旁,看着林晚抱着孩子出来。他今天没有穿西装,一身休闲打扮,少了些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气息,虽然那气息依旧带着疏离。
他走上前,没有看林晚,目光直接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给我。”他伸出手,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晚抱紧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流露出戒备。
霍言深的手停在半空,眉头蹙起,声音沉了几分:“外面风大,先上车。”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林晚看着怀里脆弱的孩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这是霍言深第一次真正亲手抱住自己的儿子。
那柔软、温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触感,让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手臂显得有些拘谨,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这小小的存在。霍祈安似乎不太舒服,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小嘴巴瘪了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霍言深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林晚在一旁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指导:“托住他的头颈……对,就是这样,手臂放松点……”
霍言深按照她说的调整了一下,孩子果然安稳了些,重新在他怀里睡去。他低下头,看着儿子沉睡的小脸,那与他相似又带着林晚痕迹的五官,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弛下来。
他抱着孩子,转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却异常稳妥地,将他护在怀里,弯腰坐进了车内。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护着孩子的姿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拨动了一下。
她沉默地跟着坐进车里。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驶向那个她离开了半个多月的、如同牢笼般的顶层公寓。
只是这一次,回去的不再是只有她和霍言深。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名为霍祈安的、重若千钧的纽带。
车窗外,阳光明媚。林晚看着身边男人依旧冷峻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笨拙温柔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孩子温度的臂弯,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
祈安的重量,她感受到了。而这份重量,将如何改变她和霍言深之间扭曲的关系,她无从得知。
新的篇章,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