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盛着一小勺翠绿馅料的玻璃碗,悬停在半空中。
清新的、混杂着肉香和野菜芬芳的气味,带着一丝侵略性,钻入沈清澜的鼻腔。
她看着那只碗,又抬起视线,看着那个男人。
他的神态平静无波,只是单纯地在履行一个厨师的职责,寻求食客对味道的确认。
这个动作,普通,家常,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密。
沈清澜没有动。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回望着他。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公寓里极致的安静,让这无声的对峙变得格外磨人。
白慕没有再坚持。
他自然地收回手,将那只玻璃碗放到一边,仿佛刚才的邀请从未发生过。
没有尴尬,没有失落。
那份从容,让沈清澜的冷漠显得有些刻意。
她没有回到客厅,依旧靠在吧台边,看着那个男人开始进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包馄饨。
白慕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捻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馄饨皮。
他用一根小巧的竹片,挑起一抹恰到好处的馅料,置于皮心。
手腕翻飞,指尖轻拢,一捏,一合。
一个形状饱满,宛若小元宝的馄饨,便落在了撒着干粉的案板上。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美感。
一个,又一个。
很快,几十个大小均匀、形态一致的馄饨,便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
那不是在做饭。
那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厨房里,只有他专注的、富有节奏的动作。
沈清澜发现,自己竟然看得有些出神。
这个冰冷的,只有回声的房子里,第一次有了这样鲜活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翻滚着白色的浪花。
白慕将馄饨分批下入锅中。
他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守在锅边,用勺背轻轻推动,防止粘连。
清澈的汤底早已备好,就在一个古朴的白瓷大碗里。
没有任何花哨的配料,只有最基础的盐和几粒提鲜的虾米。
馄饨在水中浮起,皮变得晶莹剔透,里面的碧绿色馅料若隐若现。
白慕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沥干水分,小心翼翼地滑入汤碗中。
最后,他撒上一小撮切得极细的葱花。
一股更浓郁的、温暖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没有走向吧台,而是径直走向那张巨大而空旷的餐桌。
他将碗轻轻放下,又从消毒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勺筷,摆好。
做完这一切,他便退后一步,站到阴影里,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执事,安静地等待着。
沈清澜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从吧台边站直,一步步,走向那张她从未真正使用过的餐桌。
她坐了下来。
眼前,那碗馄饨正冒着袅袅的白汽。
汤色清亮,葱花翠绿,虾米粉红。
馄饨皮薄得几乎透明,每一个都饱满可爱,像一群挤在一起的小胖鱼。
沈清澜彻底愣住了。
这不是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能做出的精致菜肴。
它普通,家常,甚至带着一丝笨拙。
可这个形状,这个大小,这种皮与馅的通透感,和她记忆深处被尘封的某个画面,一模一样。
一个念头,疯狂地,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银勺,动作迟缓得有些不协调。
【检测到目标人物心率瞬间突破120,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
【情感解析器启动…匹配到关键词:外婆,童年,庇护所…】
顾晚星的意识在系统的警报声中,缩成了一团。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等待审判。
而是在引爆一颗埋藏了二十年的炸弹。
沈清澜舀起一个馄饨。
她没有立刻送入口中,只是低头看着。
勺子里的热气,熏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她终于,迟疑地,将那个馄饨送进了嘴里。
薄韧的面皮在齿间轻易破开。
下一秒。
一股熟悉的、鲜美的、温暖的味道,在她的味蕾上轰然爆炸。
荠菜独有的清香,混合着猪肉的鲜甜,还有那恰到好处的咸鲜。
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这股味道,霸道地冲破了她二十多年来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外婆的味道。
在她父母永无休止的争吵和常年缺席的童年里,那个总是笑呵呵地,偷偷给她塞糖,在冬夜里为她端来一碗热馄饨的外婆。
外婆去世后,她以为自己再也尝不到这个味道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原来没有。
它只是被埋得太深,太深了。
沈清澜握着勺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银勺和瓷碗的边缘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慌乱的“叮当”声。
她猛地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那股汹涌上涌的酸涩压下去。
可是,她失败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挣脱了束缚,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啪嗒。”
它掉进了清亮的汤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