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躺在床上放血的相爷。
晕倒的沈黛滢。
快晕过去的沈母。
以及一个口不能言的我。
相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当沈母派人唤我过去，委婉地询问我身上是否有什么胎记的时候。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沉默着脱下了右脚的绣鞋和罗袜。
然后，我将脚抬起，将脚心朝向了她。
在脚掌正中央，赫然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淡粉色莲花状胎记！
沈母猛地从榻上站起。
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旁边小几上的茶杯也浑然不觉。
她踉跄着扑到我面前，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胎记。
我瞳孔紧缩，立马收回了脚。
大热天的，又还没洗脚！
沈母似乎压根没在意这点，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把我摁到了怀里。
“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啊！娘对不起你……你受苦了……你的嗓子……呜呜呜呜……是不是遇到了狠心的养父养母……呜呜呜呜……我的孩子啊……”
不知道她脑补了一些什么，总之是越哭越伤心。
我犹豫片刻，回抱住这具身体的母亲，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自那日后，母亲便恢复了我的身份，严肃告诫下人。
此后府中便有两位小姐，谁也不能看轻任何一位。
下人们当面恭敬地唤我“二小姐”，行礼一丝不苟。
可我一转身，总能捕捉到他们眼中未来得及收起的怜悯。以及彼此交换的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们都在同情我。
同情我这个“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甚至坏了嗓子”的真千金。
而沈黛滢，从那天在父亲院子里晕倒又醒来后，就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她的院子里。
她谁也不见。
母亲去看过几次，都被她以“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为由挡在了门外。
送进去的饭菜，也常常是原封不动地又端出来大半。
母亲愁得叹气，看向我的目光里，便又多了一层复杂。
我试图去看她。
第一次去，她的贴身大丫鬟秋纹站在院门口，满脸为难地福了礼。
“二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她睡下了。”
那时天光还大亮着。
第二次去，我亲手提了她最爱吃的荷花酥。
秋纹依旧挡在门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大小姐说……说没脸见您。”
我站在那扇紧闭的院门外，看着院里探出的一枝海棠。
不久前她还拉着我品评这花开得如何娇艳。
如今花依旧，人却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默默将食盒递给秋纹，转身离开。
沈黛滢平时脾气不好，丫鬟婆子们没少受她的气。
现如今多了我这个二小姐，这些人倒是有了“表忠心”的主。
“二小姐您是不知道，大小姐……哦不，是沈小姐她，往日里脾气可大了，稍有不顺心就打骂下人，您看她身边那几个大丫鬟，哪个没挨过她的巴掌？”
“就是，也就是在夫人老爷面前装得乖巧懂事罢了。”
“如今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指不定在院子里怎么琢磨着要害您呢！二小姐，您可得千万当心！”
“她定是嫉恨您抢了她的位置！这种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么？假千金必然心肠歹毒，要除真千金而后快！”
我放下笔，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这几个说得义愤填膺的丫鬟。
见我看向她们，几人顿时噤声，垂手而立。
我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她们懂什么？
她们只知道话本子里写的套路，却没见过沈黛滢拉着我分享杏仁酪时亮晶晶的眼睛。
没听过她叽叽喳喳如同雀鸟般的说笑声。
更没见过她看到手稿里憋屈剧情时，那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把反派揍一顿的鲜活模样。
我铺开纸，蘸饱了墨，笔尖悬在纸上片刻，终究没有写下斥责的话。
只是淡淡地写了四个字：“做好本分。”
丫鬟们散去后，我呆呆地看着我之前写的四本手稿。
为了给自己造势，我书中的假千金都是霸道蛮横，令人生厌的。
下人们对沈黛滢这个假千金的看法，何尝不是受到我书中影响？
我用力地撕扯着稿纸，然后将它们投入炭盆。
我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纸，拿起笔。
这一次，笔尖没有再犹豫。
我写下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