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的语出惊人,成功让本就气氛压抑的大殿愈发逼仄难熬。
长兴帝眯了眯眼,先前离北貊最近的州城布防图不知为何从镇关大将府中失窃,后面大理寺出面调查,发现是当初行刺镇关大将的刺客顺走的,长兴帝雷霆大怒下旨彻查。
这才查了没几天,军事布防图居然在夏家人手中出现了。
一下子从后宅事件上升到朝堂斗争,长兴帝的心情顿时不愉快至极。
夏宜柔比卓凡反应更快,率先跪下喊冤请罪。
长兴帝林皇后对威宁侯夫妇最是不耐烦,眼下到了这关键时刻,林皇后冷笑道:“本后如今也是大开眼界, 你们威宁侯府的人在宫里犹入无人之地,果真是有所依托,不把本后何陛下放在眼里了。”
“殿下,妾身管教丫鬟不力,让她不小心牵连到了郡主身上,还望陛下皇后责罚。”
夏宜柔自夏家得势以来从未对人如此卑躬屈膝。
但在她面前的人是大盛帝后,万人之上,她一个官家女眷,唯有小心赔不是。
“你们夏家,堂堂威武将军府,居然敢……”长兴帝已然接过红玉紫鸢手中的图纸,大拍桌几,神色冷凝,看向卓凡夏宜柔的眼神里阴鸷冰冷。
夏宜柔不敢触怒皇帝, 又因后宅夫人之故,也无法和长兴帝辩驳争论。
卓凡终于意识回笼,马上跪地解释:“陛下皇后明查,这夏家之前是微臣的岳丈一家子 ,夏家一向与小女没有打过交道,他们怎么会好端端栽赃郡主,甚至偷窃军防图呢?这其中想必另有误会。”
“威宁侯这句话本公主听不懂了,照你这么说,是本公主让人污蔑夏家,故意拿长泰的性命布局陷害了?”
元望舒那极具清亮又具威势的话语传入卓凡耳中时,卓凡吓了一跳,一动不动。
元望舒缓缓从偏殿过来,冲着帝后行礼,再寻了位置坐下后,只见她对卓凡漠然道:“郡主中毒,夏家盗图,你们威宁侯府如何给陛下一个交代?”
她话里话外把卓安澜撇清关系,而把矛头指向夏家。
夏宜柔瞬间脑袋一热,口不择言道:“长公主,无凭无据的怎能污蔑夏家?”
话音刚落又自知失言,随即转了口风,不卑不亢道:“我们夏家做事循规蹈矩,如今布防图失窃,此乃朝廷大事,妾身不好多言,长公主,若此事为夏家所做,那么……妾身愿俯首认罪。”
瞧着夏宜柔那副毕恭毕敬的姿态,不知情者还会以为夏宜柔那是受害者。
元望舒不吃夏宜柔这一套,语出嘲讽:“皇兄,之前本公主听闻夏家大爷有一个儿子,成日里和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曾经为了一个戏子与睿王叔发生冲突,眼下军防图无故被盗,无论是何人所为,都说明夏家大爷渎职失察,望陛下秉公办事。”
夏宜柔陡然变色,所以今日这出戏最终目的是为了剥夺夏家的兵权。
京城三大营是京卫总督所辖,最是位高权重,夏家虽然不至于官到京卫总督一职,但他们恰好在兵部任职,管着皇宫五华门的驻火铳队,相当于是一支精锐之师。
于元望舒来说,她必须拔除夏家在军中的一切力量,而卓安澜的一番布置恰好迎合了她的心意,因此她也愿意配合卓安澜演戏。
当年威武将军府是卓凡的姻亲,镇南王府灭亡固然是卓凡的贪婪自私所致,但威武将军府发挥的作用不容忽视。毕竟灵薇之所以联系威宁侯府,也是夏家从中牵线搭桥。
代郡王妃夏宜兰,那也是她十分关注的人物了。
“威武将军府办事不力,又居心叵测盗窃军防图,”长兴帝有意无意地瞧着手中的图纸,眼神锐利地瞪着卓凡夏宜柔 ,“着罢免威武将军府所有男子官职 ,与府中女眷一应流放东山矿场。”
此话一出,夏宜柔勃然失色,连连求情:“陛下,夏家是冤枉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大逆不道之心,他们真的冤枉……”
夏宜柔不停地磕头哭诉,头发黏在额头,大热天出了不少汗,眼瞧着汗水又混合着血迹,模样凄凄惨惨,让人瞧着于心不忍。
元望舒却要落井下石 ,“夏夫人 ,你在这里喊冤有什么用?就算夏家没有偷窃布防图栽赃郡主,长泰因何中毒,威宁侯府也是罪责难逃!”语气严厉,直逼夏宜柔。
夏宜柔闻言心已冷,威武将军府论富贵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没机会在宫里利用布防图陷害卓安澜。
若不是有代郡王妃……似是想起什么,夏宜柔心一横,直接表明态度,“长公主,是妾身不对,不该鬼迷心窍纵容丫鬟陷害郡主,也是妾身心胸狭窄,看不惯郡主出风头,都是妾身的不对,无关夏家的事情,请陛下和长公主明察秋毫。 ”
“你说和夏家无关就无关了?”林皇后终于开口,却很不客气地奚落夏宜柔,“威宁侯夫人,你可知道昭阳长公主义妹并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人,你把陛下和长公主置于何地?”
长泰郡主之所以特殊,就是因为昭阳长公主于大盛的超然地位。
但凡有谁对长泰郡主打坏心思,那就要做好与昭阳长公主宣战的准备了。
夏宜柔一听此话恨不得咬碎一口牙,勉力忍住后又对林皇后表态:“妾身愚昧,做出对长公主郡主不敬的行为,任凭陛下皇后发落。”
“既然如此,本后褫夺你的诰命品级 ,命你回府思过,抄写女戒十遍。”林皇后果断做出决断,“另外,侯府此番亏待郡主,理应赔礼,威宁侯府应该也出得起千两白银吧。”
卓凡几乎傻眼了,这千两白银并不是小数目,威宁侯府是祖传勋贵不假,可家底不算非常丰厚,特别是这些年侯府铺子收成不佳,他手头紧,他怎么可能出得起千两白银给卓安澜呢?
思及此,卓凡迟疑道:“微臣手中并没有千两白银,是不是换点别的更合适?”
“换什么?”
林皇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卓凡夏宜柔不自然的脸色,“还是说,千两白银对你们来说比郡主更重要?”
“微臣不敢!”卓凡擦了擦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下了林皇后的谕令。
至于当事人夏宜柔,面带笑意地认了林皇后的话。
“光千两白银哪里够?”元望舒火上浇油,马上煽风点火:“京城最好的地带一三进宅邸的地契,你们威宁侯府看着办吧。”
怎么看着办?卓凡几欲吐血,又敢怒不敢言,只好与夏宜柔一个劲地赔不是了。
“本公主这段时间会把郡主接回长公主府居住,以后每隔五日,郡主都会到长公主府里暂住。”眼见着替卓安澜大割一笔后,元望舒也不放过威宁侯府 ,依旧针锋相对,“威宁侯什么时候管好侯府了,再来接回郡主吧。”
“……是。”
这一回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窝囊极了,卓凡浑身上下都要被抽去力气了。
夏宜柔低垂眼眸,低眉顺眼。
因长泰郡主中毒所引发的布防图被盗案,于此暂时告一段落。
当事人莲心与涉事侍卫也被论罪处死,长泰郡主受惊被昭阳长公主接回公主府养病,威武将军夏家被抄 ,威宁侯夫人夏宜柔谋害郡主,闭门思过 。
与此同时,宫里也相继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期间深居简出的夏太妃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京城再度风起云涌。
夏家倒了,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正想探寻究竟,关键是此事牵连到宫廷隐秘 ,许多想打听的也打听不到。
而昭阳长公主府便在各色视线里迎来了新的一天。
卓安澜到底不是真正的中毒 ,所谓的养病只是掩人耳目。
当日她打晕莲心后专门在莲心身上留下那份似是而非的图纸后,也没想过一次性扳倒夏家,她手头证据不足也准备不够。
只不过,昭阳长公主出手快准狠 ,索性作假成真,把刺客的嫌疑转移给夏家,让夏家真正坐实了盗窃军防图的罪名,从今往后再无翻身之地。
莲心自然不会想到从一开始她就是这局棋的棋子,那军防图在荷包搜出来时莲心也都一无所知。
她是冤枉的又如何呢?长兴帝认为夏家有罪就是有罪。
——奴婢供认夫人故意陷害郡主,要奴婢请郡主带路到佛堂,然后栽赃她谋杀宫女的罪名。
——这图奴婢没有做过,一切都是假的!
可惜,莲心知道得太晚了,红玉紫鸢都说了莲心指认,夏宜柔夏家在劫难逃,只能乖乖认罪。
“你继母若要害你中毒,还能让你等到太医救治?这就是漏洞。”卓安澜一想起元望舒那不含感情的语气,顿感不寒而栗。
原地思忖片刻,卓安澜一个转身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长泰可否冒昧问一句,夏家是投靠了谁?”
卓安澜在书房里问出了萦绕心头多日的疑问 。
夏家是死有余辜,她不会同情,只是,夏家此番大张旗鼓不惜做出了这么大的动作,该不会是真有图谋吧。
元望舒放下军报,似笑非笑,“夏家与代郡王府是姻亲 ,那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代郡王也能算靠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