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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苏长林一声沉重而痛心的叹息打破。他看着瘫软在地、泪流满面却再也无从辩驳的女儿,眼中最后一丝身为父亲的疼惜,终究被滔天的怒火和难以洗刷的耻辱所淹没。

“够了!”苏长林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清漪,那目光锐利得让她无所遁形,“苏清漪,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们苏家的脸面,兴盛集团的声音,还有陈家的情分,都被你的一意孤行和糊涂愚蠢给败光了!”

王秀琴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在丈夫凌厉的眼神下最终化为一声更咽,别过脸去,默默垂泪。

苏长林不再看女儿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转向陈景然,这个他曾经无比欣赏、视为半子的年轻人,此刻脸色平静,眼神却如同深潭,再也窥不见底。苏长林的心沉了沉,他知道,事已至此,任何挽回的言辞都是徒劳,甚至是对陈景然另一种形式的侮辱。

“景然,”苏长林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割舍的痛楚,“是我们苏家对不起你,是我苏长林教女无方。这件事,苏家一定会给你,给陈家,一个交代。”

他特意强调了“交代”二字,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撕碎的离婚协议碎片,意思再明确不过。

“清漪,”他再次看向女儿,命令道,“起来!跟我回家!”

苏清漪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不!爸,我不回去!我要和景然说清楚,我不能……”

“你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苏长林厉声打断她,额角青筋跳动,“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立刻,跟我回去!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他的话语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说完,他不再给苏清漪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是将她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妈!妈你帮帮我……”苏清漪绝望地向王秀琴求助,泪眼婆娑。

王秀琴看着女儿狼狈的模样,心如刀绞,但想起刚才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和控诉,她只能狠下心肠,扭过头,声音带着哭腔:“清漪,听你爸爸的话……先回家,先回家再说……”

“景然!景然你听我解释,求求你……”苏清漪被父亲强有力地拖着往门口走去,她挣扎着,回头望向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发出凄厉的哀求。

陈景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他看着苏清漪被她的父亲半拖半拽地拉出客厅,看着她伸向他的手徒劳地抓握着空气,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消失在门廊的拐角,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丝毫波动。

王秀琴看了一眼陈景然,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快步跟了出去。

厚重的房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喊、挣扎与纷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充斥着激烈争吵、绝望哭诉的客厅,瞬间只剩下陈景然一个人,以及那堆无声宣告着结局的纸箱。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维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门外汽车引擎发动、远去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地板上那些白色的碎纸片上,那是苏清漪方才撕碎的离婚协议。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碎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开始继续收拾。

动作机械而麻木,将散落在沙发、茶几、浴室里属于苏清漪的零星物品,一件件归拢,放入对应的纸箱。一条她常用的真丝发带,一支她忘在洗漱台上的口红,一本她看到一半的时尚杂志……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曾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当他走到书房,打开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时,动作顿住了。

抽屉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古朴的檀木盒子。那是他们刚搬进这个家时,一起在古董市场淘来的,说好要用来存放最重要东西。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打开了盒盖。

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信。

是他们在燕大恋爱时,互相写给对方的情书。在那个通讯已经发达的年代,他们却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古老而浪漫的习惯,将羞于当面表达的爱意和思念,倾注于笔端。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苏清漪娟秀的字迹——“致我最爱的景然”。

他抽出信纸,熟悉的、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信纸,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景然,见字如面。今天在图书馆,你又坐在我对面了。你认真看书的样子真好看,我偷偷看了你很久,差点被你发现,心跳得好快……你说未名湖的荷花开了,周末要带我去看,我期待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被蜜糖浸泡过。我会永远永远,都这么喜欢你。——你的清漪。”

落款日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夏天。

陈景然的眼眶瞬间红了,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尖,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她坐在他对面,偶尔抬头,对他羞涩地一笑,眼底仿佛盛满了星辰。

他又拿起另一封,是他写给她的。

“清漪,我的缪斯。今天的设计课作业,老师又夸奖了我的创意。但只有我知道,那些灵感的来源,全是你。你微笑的弧度,你眨眼的速度,你生气时微微鼓起的脸颊……你是我所有美好设计的源泉。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请你,一定要永远在我身边。——永远爱你的景然。”

信纸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个青涩少年炽热的心跳。

一封信,又一封信。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滚烫的爱语,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青春特有的真挚和傻气,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嘲笑着如今这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的现实。

“我会永远对你好……”

“我们要一起去看遍世界的风景……”

“等我们老了,也要手牵着手在湖边散步……”

曾经的誓言犹在耳边,清晰得如同昨日。可许下誓言的人,却早已在时光里走散了。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陈景然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晕染在泛黄的信纸上,模糊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字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眼泪静静地流淌。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温暖的、期待的,以及后来那些隐忍的、失望的、痛苦的,所有复杂的情绪,仿佛都随着这无声的泪水,一起奔涌而出。

他哭了很久,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这个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曾经被称为“家”的空壳里。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眼中的脆弱和悲伤被一点点压下,重新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所取代。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看了许久。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接着,他将木盒里所有的情书,一封不剩地,全部拿了出来。他抱着那厚厚的一沓信,走到客厅,在那个标记着“苏清漪——杂物”的纸箱前停下。

他蹲下身,将怀中这些承载了他们整个青春和所有爱恋的信件,轻轻地、却无比决绝地,放进了纸箱里。

它们和那些衣物、化妆品、手包一样,都成了需要被清理、被送走的,“苏清漪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环顾着这个终于彻底清空了另一个人痕迹的空间。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他的心底。

这里,再也没有“家”的温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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