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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乐殿内烛火如昼,鎏金缠枝纹灯盏悬于雕花梁上,暖黄光晕倾泻而下,将殿中舞姬的罗裙映得流光溢彩。那罗裙或是烟霞色绣银线海棠,或是月白色缀珍珠流苏,旋身时裙裾翻飞,恍若落霞与明月交织。

丝竹声绕梁不绝,琵琶的清越与箜篌的婉转缠绵,织就一曲靡靡之音。舞姬们踏着节拍轻旋,锦缎裙摆扫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扬起细碎的香风——那是熏衣香与胭脂香揉合的气息,混着殿内暖炉里的松香,在空气中漫开。

满朝文武与宗室贵胄围坐于紫檀木宴饮席位,桌上银盘里盛着鹿脯、蟹粉、蜜饯,玉壶中温着陈年佳酿,杯盏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低笑声,一派歌舞升平的盛景。

上座的丰元帝虽已近花甲之年,鬓角染了霜白,看着却依旧精神抖擞。他身着明黄衮龙袍,袍上十二章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腰间玉带钩上嵌着的东珠,随他抬手执杯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

他端着玉杯,目光越过殿中歌舞,落在列席的年轻男子身上,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深不见底的考量。

身旁的丞相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见皇帝目光所向,便温声开口:“景将军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北境那场战事,他以三千轻骑突袭,竟破了匈奴两万援军,这份胆识与谋略,不愧是景老将军亲手教出来的栋梁。”

丞相下首的兵部尚书连忙附和,举起描金酒杯向上方示意,声音洪亮:“丞相所言极是!景将军年少却不恃功,回京后既不张扬,也不结党,这般沉稳心性更是难得。景老将军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官员们纷纷举杯,目光齐刷刷投向被提及的景牧,有赞许,有试探,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景牧端坐于西侧席位,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一头银发用墨玉冠束起,发梢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面容俊朗如刀削,却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面对满殿的夸赞,他只是微微颔首,抬手端起酒杯,向丰元帝方向略一示意,而后浅酌一口杯中酒,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皇帝的脸。

他将那眼神看得真切——笑意虽浓,深处却藏着一丝猜疑,还有一缕极淡的愧疚,像薄雾般一闪而过,让景牧心头微沉。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的模样。

“陛下待我,终究是有隔阂的。”

彼时他尚不解其意,此刻面对皇帝复杂的目光,竟莫名有了几分印证。

丝竹声骤然转急,琵琶弹得愈发急促,舞姬们的动作也加快了节奏,旋转、下腰、旋身,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与乐声交织,殿内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就在此时,太子赵珩端着酒杯起身。他身着绯色太子朝服,衣摆绣着暗纹祥云,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他面容温雅,一派储君气度。

他越过几个席位,径直走向景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喊着他的字:“知危,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些,想来北境的日子定是辛苦。”

景牧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赵珩抬手虚扶,将手中酒杯递到他面前,语气诚恳,“今日本就是为你设的庆功宴,你我许久未见,也该喝一杯。”

两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入喉,带着醇厚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寒凉。

寒暄过后却是一阵静默。

赵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转向殿外,夜色已深,宫灯的光透过窗棂映进来,“时辰不早了,想来宴也快散了。你刚回京,京中人事或许有些生疏,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去东宫找我。”

景牧点头应下,看着赵珩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心中却泛起一丝微妙的滋味。丰元帝如今只有太子这一个子嗣,按理说该全力培养,可方才皇帝看向太子与自己交谈时,眼底分明多了几分警惕。

自古帝王多猜忌,无论哪个朝代,帝王对可能威胁自己皇位的人或事,都不会真正放下心防——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是为自己镇守边疆的重臣。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丰元帝抬手示意,丝竹声渐渐停歇,舞姬们整齐地躬身退下。皇帝看着满殿众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宴饮尽兴,时辰不早了,诸位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理政。”

众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齐声道:“臣等恭送陛下!” 待皇帝的明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众人才陆续散去,或低声交谈,或互相道别,殿内的热闹渐渐消散。

景牧站在殿门口,望向人群中的苏丞煜。

苏丞煜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说笑,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鲜活与肆意。他看着苏丞煜跟着人群渐渐融入宫门外的灯火中,身影最终消失在夜色里,才收回目光,转身对身后的亲兵吩咐:“走吧,回府。”

镇国将军府位于京城西侧的宣武门附近,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宅邸。当年景家鼎盛时,府中人丁兴旺,仆从成群,庭院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如今老将军去世,景牧常年驻守北境,府中便只剩下一位年过花甲的老管家、一位负责打理内院的张嬷嬷,以及三年前景牧收留的半大少年阿尘。

偌大的宅邸,平日里总是静悄悄的,连风吹过庭院里的老槐树,都能清晰地听到叶子沙沙的声响。

可今日,府中却与往日不同。从大门到内院,廊下、庭院中、转角处,随处可见身着墨色铠甲的亲兵。他们是景牧从北境带回的亲信,个个身姿挺拔,手按腰间佩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连呼吸都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丰元帝虽未明说什么,但景牧深知,京中不比北境——北境的敌人是明面上的匈奴,而京中的敌人,却藏在暗处,可能是某个官员的算计,也可能是皇帝的猜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带些亲信在身边,总归是安心些。

只是这突然热闹起来的宅邸,让他反倒有些不习惯。往日里清净的庭院多了些人气,却也少了几分素净,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

景牧回到府中,没有先去书房处理北境送来的公文,而是在书房外的廊下停住了脚步。廊边临窗处有一棵老桃树,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枝叶繁茂时,几乎遮住了半个廊顶。

他走到桃树下,蹲下身,手指在泥土中轻轻摸索片刻,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他将石板小心掀开,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土坑,坑里埋着一坛酒——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偷偷埋下的,想着等日后立下大功,就挖出来与父亲一同分享。

可如今,父亲已不在人世,这坛酒,便只能他一个人喝了。

他将酒坛抱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又找了块干净的棉布,仔细擦了擦坛身。坛身是普通的陶土色,却带着岁月的痕迹,摸起来粗糙却温暖。

他抱着酒坛,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落着些细碎的桃树叶,他随手拂去,将酒坛放在桌上,而后用力拔开酒塞。

浓郁的酒香瞬间散开,带着陈年佳酿特有的醇厚,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清香,在空气中漫开。

景牧没有找酒杯,直接抱起酒坛,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望向夜空。今晚的月色很淡,像蒙了一层薄纱,只有几颗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安静又遥远,像极了北境夜晚的星空。

丰元帝那复杂的眼神、朝中大臣若有似无的试探、太子温和背后的疏离……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让他喘不过气。

他自知,景家世代为将,手握兵权,在军中威望极高,本就容易引起皇帝的忌惮。这次回京,看似是庆功,实则更像一场无形的博弈。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酒坛中的酒渐渐少了下去,坛身也轻了些。晚风拂过,吹在脸上,驱散了几分酒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虽然长在边关,鲜少回京,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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