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丝,楚清漪在家又休养了两日,身体才彻底恢复元气。那顿安静的早餐之后,沈聿恢复了早出晚归的节奏,仿佛那日的滞留只是她病中一场模糊的幻梦。
只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客厅那盏灯,她依旧会留,但不再需要它来驱散全部的冰冷。比如,她偶尔会在玄关的垃圾桶里,看到他丢弃的、沾染了应酬场合复杂香气的方巾,而以前,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只沾你家沐浴露的味道。」
那条短信,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虽渐平息,湖底却已留下了痕迹。
这天下午,楚清漪接到了沈老夫人亲自打来的电话,语气和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清漪啊,身体好些了吗?明晚林家的慈善晚宴,你和阿聿一起出席吧?请柬我让人送到铂悦府了。你们新婚,也该多在圈子里露露面。”
楚清漪握着电话,指尖微微收紧。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正式共同亮相于社交场合。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场比在老宅早餐时更盛大、观众更多的“演出”。
“好的,奶奶,我们知道了。”她声音温顺地应下。
晚上沈聿回来得不算太晚。楚清漪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那份精致的请柬。
“奶奶下午来了电话,明晚林家的慈善晚宴,希望我们出席。”她将请柬递过去,语气平静,如同汇报一项工作。
沈聿接过请柬,扫了一眼,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一边松着领带一边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礼服准备了吗?”
楚清漪微微一怔。他以前从不过问这些。“我会准备。”
沈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书房。
第二天傍晚,楚清漪提前打扮妥当。她选了一条不会出错的香槟色吊带长裙,款式简约优雅,剪裁合体,衬得她肌肤如玉,身段玲珑。妆容清淡,长发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点缀着细碎的钻石耳钉,整个人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沈聿从次卧出来时,也已换好了正式的晚礼服,黑色西装,白衬衫,领结一丝不苟。他看到楚清漪的瞬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比平时略长。
“可以走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嗯。”楚清漪拿起搭配的手拿包。
这次,不需要任何提示,在踏入宴会厅门前,沈聿便极其自然地弯起了手臂。楚清漪也将手轻轻搭了上去,动作娴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家晚宴排场极大,名流云集,衣香鬓影。他们一出现,便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沈家新任掌权人与楚家千金,这对堪称豪门联姻范本的组合,无疑是今晚的焦点之一。
“沈总,沈太太,恭喜恭喜!”
“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各种恭维与试探纷至沓来。
沈聿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疏离而客气。楚清漪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站在他身侧,偶尔在他与人交谈间隙,恰到好处地补充一两句,声音温柔,内容却滴水不漏,既彰显了存在感,又不抢风头。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挽着的手臂看似亲密无间,只有彼此知道,那接触点传来的,更多是礼貌性的支撑,而非情感的联结。
舞池音乐响起时,有人起哄让新人开舞。
沈聿侧头看向楚清漪,眼神示意。楚清漪微微颔首,将手放入他伸出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温热的体温,稳稳地包裹住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扶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让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这是他们第一次跳舞。
好在华尔兹的步法对于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是刻入骨子里的基本功。随着音乐,他引领,她跟随,旋转,回旋。裙裾飞扬,步履交错。
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对无比登对、舞姿优雅的璧人。男人沉稳矜贵,女人温婉动人,眼神偶尔交汇,仿佛有情意在流动。
只有楚清漪能感觉到,他扶在她腰背的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绅士的距离;他看向她的眼神,虽然专注,却像是在审视一件完美的合作艺术品,确保没有任何瑕疵。
他们在舞池中央,被灯光和目光包围,像两只被无形线牵引的、华美的提线木偶。
“表现得很好。”在一个旋转靠近时,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同上司对下属工作的肯定。
楚清漪心头那点因共舞而生出的、不切实际的旖旎,瞬间消散。她抬起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唇边笑容完美无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应:“沈总过奖,分内之事。”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沈聿松开手,微微颔首,便有人上前与他交谈。楚清漪则被几位世家夫人小姐围住,寒暄起来。
晚宴后半程,他们依旧维持着“恩爱夫妻”的表象,但楚清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在病中曾被细微打破的隔膜,又重新竖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
回到铂悦府,已近午夜。
电子锁“嘀”一声打开,公寓里一片黑暗寂静。方才宴会上的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瞬间被抽离,巨大的落差感扑面而来。
楚清漪弯腰想去开玄关的灯,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啪。”
暖黄色的灯光亮起,驱散了黑暗。
沈聿站在开关旁,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结也被扯松,露出喉结的线条。他脸上带着一丝应酬后的倦意。
“晚安。”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疏淡,说完便径直走向次卧。
“晚安。”楚清漪对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轻声说道。
玄关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从他身上飘来的,极淡极淡的,属于她惯用的那款白茶雪松沐浴露的味道。
很干净,很好闻。
却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看,我遵守了承诺,仅此而已。
楚清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关掉了玄关的灯,只留下客厅那盏熟悉的暖黄光晕。
她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今晚的共舞,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他们在舞台上配合默契,感动了所有观众,却无法欺骗彼此。
界限,依然在那里。
只是,当她回想起他提前为她点亮玄关灯的那一瞬间,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软了一下。
也许,打破坚冰,本就需要这样反复的、细微的试探与确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