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巷子,林素芬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别家炒辣椒的呛味还有下水道反涌的臭气。楼道里黑漆漆的,头顶全是乱拉的电线,像蜘蛛网似的罩着头皮。
林素芬重重的跺了一脚。
楼上那个昏黄的灯泡才“滋啦”闪了两下,亮了。灯光惨白,照得墙上野广告更加刺眼——办证、通厕所、还有…治性病。
“顾好你自己肚子。”
接过沈慧递过来的钥匙,进了屋,林素芬把车停在门口。
这是位于一楼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除了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板床就剩个折叠桌。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墙角全是黑绿色的霉斑。
最离谱的是厨房。就在阳台上搭了个水泥板放个单孔煤气炉,旁边堆着几个长了长芽的土豆。
这就是老二信里写的宽敞大房??
这就是所谓的过得挺滋润??
林素芬鼻子发酸,胸口那团火拱上来又压下去。气老二报喜不报忧,更气这俩孩子太能忍,把日子过成了苦瓜还要装甜。
要在上辈子,她早就开骂了。骂沈慧不会持家跟老二没本事。
可现在,她看着沈慧那小心翼翼的样,把话全咽回了肚子。
“妈,您坐。”沈慧手足无措的倒了杯水。那搪瓷缸子掉了瓷,里面飘着两片茶叶沫子。
林素芬没接水。
她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拉链一拉。
“刺啦——”
沈慧肩膀一缩,生怕她再掏出一把刀来。
林素芬掏出来的,是一把挂面,纸包着的龙须面。接着是四个鸡蛋还有一罐玻璃瓶装的猪油。那是她临走前特意熬的,白的跟玉似的,凝着香。
“饿不饿?”
沈慧摸了摸肚子。早饭吐光了,刚才又吓了一身冷汗,现在胃里空的烧得慌,跟有把火在燎似的。
“有…有点。”
“坐着别动。”
林素芬拎着挂面走向阳台。
环境破,难不倒大师傅。当年去大西北支援建设,露天挖坑埋灶,她都能给工友们整出四菜一汤。
点火烧水。
没有葱姜蒜?林素芬从厨房里翻出两根快干枯的大葱,指甲一掐去掉干皮,只要葱白切丝。
水开了。
热气腾腾的冒上来,把那扇满是油泥的小窗户熏的模糊。
下面。手腕一抖,挂面扇形散开,入水不粘。筷子轻轻的一搅,面条在水里跳舞。
趁着煮面拿过两个碗。
一勺猪油两勺酱油还有一点盐。
这就是底味也是灵魂。
水再次翻滚。林素芬舀起一勺滚烫的面汤,冲进碗里。
“滋啦——”
猪油瞬间化开。
那股子油脂的浓香混合着酱油的咸鲜,瞬间在这一方狭窄发霉的空间里炸开。这种味道太霸道了,没有任何添加剂,就是纯粹的食物本味,隔壁小孩闻着味都得馋哭。
面条捞出,码的整整齐齐。
接着卧鸡蛋。林素芬控火很稳,蛋白凝固如白玉,蛋黄还是溏心的。
“吃吧。”
两大碗面端上桌。
热气扑脸,香的直冲天灵盖。
沈慧看着那碗面。汤清面白葱花绿还有油花金黄。在这总是充满汗臭跟馊味的城中村,这碗面干净的格格不入,跟个奢侈品似的。
“妈,您先吃…”沈慧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锅里还有。”林素芬瞪她一眼,“赶紧吃,面坨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沈慧不敢再推,拿起筷子挑了一口。
“哧溜。”
面条入口顺滑,劲道刚好。猪油裹着面条,那股香味直接让沈慧破了防。
太香了。
眼泪又掉进了碗里。沈慧大口大口的吃着,也不怕烫,像是饿了很久一样。这大半年,为了省钱,她吃的都是卖剩下的碎猪脚或者是凉馒头。
这一口热乎面,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还有个家。
林素芬端着碗,靠在阳台门框上吃。看着儿媳妇那狼吞虎咽的样,她心里那根刺彻底软了。
上辈子,这孩子跟着老二受了太多罪。最后流产终身不孕,被自己逼着离婚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自己这个当婆婆的,造孽啊。
“咕嘟。”
沈慧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干,连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放下碗理智回来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也回来了。
婆婆大老远从老家跑来还带着刀,肯定不是为了给她做顿饭这么简单。
“妈…”
沈慧两只手死死的绞着衣角,指关节发白,声音小的跟蚊子叫:“您这次来…是不是卫军跟您说啥了?”
她低下头,看着脚尖破了洞的布鞋:“是不是…要我和卫军离婚?”
在她看来,自己现在就是个累赘。怀着孕没工作,摆摊还赔钱又得罪了地痞。婆婆一直是那个强势精明的婆婆,肯定是来替优秀的儿子甩包袱的。
“哐。”
林素芬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
沈慧吓的一哆嗦,闭上眼,缩着脖子等着挨骂。
“离什么婚?”
林素芬的声音响起来,没有骂人,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硬气。
她走到沈慧面前。
那只刚才还握着杀猪刀的粗糙大手,轻轻的盖在了沈慧圆滚滚的肚子上。
动作很轻,生怕重一点就碰坏了什么稀世珍宝。
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裳传进去。
沈慧猛的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婆婆。
“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林素芬直起腰,目光如炬。
“我来这儿,不是来拆家的。”
林素芬低下头,盯着沈慧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砸:
“把眼泪擦干。”
“妈这次来,是带你们发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