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姜沅熙将带来的各种小玩意和食盒放下之后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回程的马车上,姜沅熙有些郁闷地用手撑着头。“你们说,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呀?”
“分明是那小倌不识好歹!小姐,您将他带到田庄养伤,给他找大夫,还带小玩意儿去给她解闷。他竟说那样的话,要我说,就禀告老爷,让老爷将他赶出去!”
“哎!万万不可让爹知晓。否则他会没命的!”姜沅熙噌地将头抬起来。
“小姐,你就是太心善了。”
“我刚刚也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们……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姜沅熙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中,连刚出炉的核桃酥都提不起她的兴致。
没想到,两日后下午,田庄上小厮竟然悄悄上府中来禀报,说田庄中的人高烧不退。
庄里的婆子和小厮们实在没办法,又不能看着人一直发烧,这才到府中来禀报姜沅熙。
“昨日若不是因为我又没温书被先生罚站了,我肯定会去看他的。”姜沅熙向来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从不会真的生气。
“知春去叫上陈大夫,我们去田庄看看他。”
“翠竹去告诉爹娘,我去田庄小住两日。”
主院书房内,云书瑶正在替姜永昌研墨。
“天气开始转热,沅沅又老爱往夏庄跑了。”听见下人来报,云书瑶手中研着墨,语气十分宠溺。
“夏庄依山傍水,吃食也是庄上的新鲜瓜果。如果沅沅想的话,让她多住一段日子再回来吧。”
得知自己可以在夏庄多待一段日子的姜沅熙十分兴奋。赶忙让知春开始收拾东西。
春末夏初,夏庄中草木疯长。
春末的雨脚踩着立夏的边沿,夏庄檐角的琉璃瓦沁出苍翠。
或许是靠近山林,中庭的湘妃竹比别处生得出奇,经冬的旧叶还泛着黛色,新抽的嫩芽已蹿得比人高。
姜沅熙沿着小道经过庭院推开木门,只见裴度躺在榻榻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
“姜小姐,这位公子只是寻常风寒导致的发烧加上之前重伤未愈,所以才昏迷不醒。”
“我瞧着他这伤口或许是淋了雨,我开些药小姐让人煎给他服下,”
“劳烦陈大夫。今日之事还望陈大夫切勿透露给旁人。”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会淋雨?”
“小姐,这公子不让下人照顾,或许是有什么要事才出门淋了雨。”
“知春端一盆水来。”
姜沅熙坐在榻边,抬手用手帕擦去裴度额间的冷汗。
“水来了小姐。”
“你们去给他煎药吧,这里就交给我。”姜沅熙挽起袖子,将手帕放入水盆中浸湿。
温热的湿帕抚上裴度的额角。
只见裴度闭着双眼,眉头紧皱。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不……不要扔下我……”
声音就好似粘着嘴,姜沅熙凑近也没能听清楚。
“做噩梦了么?”姜沅熙指尖抚过裴度的眉心。
姜沅熙回想起哥哥发烧时母亲的动作,用手轻拍着裴度的的肩膀,哼着记忆中母亲哼唱的小曲。
温暖又柔软的声音传入裴度的脑海。
脑子里恭宜皇后尖锐的声音和不断传来的柔软声线在裴度的脑海中不断拉扯。
“不争气的东西!在冷宫还有闲情逸致养兔子!”藤条落在光洁的背上。
兔子被按进冷宫寒冬腊月刺骨的池水里。
“皇后的位置是本宫的!你不出去苏家的仇谁来报?!本宫要那个贱女人死!”
藤条抽在背上,留下一条又一条血印。
年少的裴度赤裸着上半身跪在雪地里垂着头,一声不吭。
恭宜皇后不让人捞浮起的兔子尸体。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前一天还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的兔子一天一天腐烂、发臭。
他生来就是为了仇恨。
他生来就不该拥有人的情感。
“梦到什么了?别怕,别怕。”
好像有人在轻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不能让你父皇回心转意拿到太子之位,那么我们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恭宜皇后癫狂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
“日后再让本宫发现你做这些事情,就不只罚你跪一天这么简单了。”梦中的视线一转,裴度看见自小伺候自己的小太监被捂着嘴割了喉。
那小太监是冷宫中为数不多会关心他的人。
昨日还悄悄给了他一个暖炉。
“是本宫给了你生命,你生来就是为了报仇”恭宜皇后尖锐的声音像悬在头顶的尖刀。
不会掉下来,但永远能撕开裴度端庄的伪装。
睡梦中的人拳头紧握,冷汗不断从额角溢出。
“噩梦都是假的,不怕、不怕,我在这陪你,安心地睡吧。”
温软的声音像阴暗房间里,裂缝中探进来的光。
他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姜沅熙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裴度,将温热的帕子叠好贴在裴度的额头。
“小姐,老爷从府中派了厨子过来。现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小姐过去了。”
“好,这就来。记得再吩咐厨房熬些粥。”
心中记挂着病床上的人,姜沅熙很快吃完饭。
“药煎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了。”
“我去看看。”姜沅熙在炉子前蹲下,跟知春一起用扇子扇火。
裴度悠悠转醒的时候,先看到的是烛光下晃动的纱帐。
一双圆润又亮晶晶的眼眸凑了上来。再往下,挺翘又小巧的鼻子上还沾着些炉灶的烟灰。
“你终于醒啦!醒了正好喝药!”
刚放下药就看到裴度睁开眼睛的姜沅熙惊喜地凑了上来。
“你怎么淋雨去了!我不过两天没来看你你就把自己搞得高烧不醒。”
“抱歉。”裴度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要住在夏庄了,正好监督着你,看你有没有好好养伤!”
不知道是不是姜沅熙的错觉,她说完这些话之后,裴度原本死气沉沉的脸竟然看起来脸色好了些。
“你是我捡回来的,可不能轻易死在这里。”
前天夜里,裴度把姜沅熙气走后,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盯着她放下的小玩意儿看了许久。
裴度很罕见地感到了迷茫。
为什么姜沅熙走之后他会觉得心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