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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到花都后,珠围翠绕,钟鸣鼎食,乘坚策肥,花簇锦攒,老虎寨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短暂的梦魇。

梦醒了,堆金叠玉、规矩繁琐的日子又回来了。

唯一点不同的是,捡回来的兄长如同蚊蝇见血般,盯上了她。

子鸢每每出烟霞居都能和凌子川打个照面。

只是撞面也就罢了,偏偏还如影随形。

若是拜访父母亲,他便跟着一起,一路无言;若是同密友游玩,他就在习武场,耍弓练剑;若是出门游市中,他也跟着逛市却也不买什么。

扰的子鸢忧思不已,遂不再出门,只专心调养着身子。

但到底是在匪窝落下了病根,见了风,子鸢便咳喘不停。

天子关怀,赏赐络绎不绝抬入烟霞居。

卫烁表哥人尚在江陵处理政务,礼就先一步送到了虞府。

江陵富饶,卫烁特找金玉商人打了九凤衔珠金步摇与波斯鎏金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金步摇由足金打造,九只展翅金凤,口衔东珠与翡翠流苏,走动时环佩叮当响。

波斯鎏金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机关精巧,无论如何转动,内置香盂始终保持水平,香料为姜国进贡的奇楠,象征“岁岁平安,香气绵长”。

子鸢将香囊系在腰间,格外喜爱。

盛兴四年,八月初二,秋分时节,秋菊绽蕊,满目金黄。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万方,赏功罚罪,以彰天宪。皇六子卫烁,年甫志学。天资颖异,器宇非凡。其秉性端方,持心公正,明察秋毫,有社稷栋梁之器。

近者,户部尚书孙克勤,身受国恩,位列台阁,不思尽忠报效,反恣意贪墨,婪索赃贿,计黄金盈千;更复阴行鬼蜮,构陷忠良,竟至策划拐卖勋臣之女,戕害无辜,草菅人命。其行乖戾,其罪滔天。

皇六子卫烁,受命查办此案。其能不避权贵,夙夜匪懈,推鞫精审,务求情实。秉丹忱以奉公,持冰心而执法。终使魑魅现形,奸宄伏法,巨蠹劣迹,昭然若揭。其忠勤敏达,刚正贤明,深慰朕心。

兹特隆恩懋赏,以酬厥功。着即册封卫烁为贤王,锡之金册宝印,增禄赐第,用彰贤德。望尔克勤克慎,永葆赤诚,翊赞鸿猷。

至若罪臣孙克勤,负恩枉法,罪证确凿,按律当诛。着即革除一切职衔,褫夺功名,处以极刑,并夷其三族。钦此!”

孙鹊儿捏着嗓子,模仿着楚公公的腔调。

鹃儿捧腹偷笑:“鹊儿,你这鹦鹉学舌的功夫,是愈发有长进了。”

清晨雾浓浓,子鸢还在睡梦中。

她迷迷糊糊坐起,呢喃说:“外祖功底深厚,起草的圣旨当真犀利。”

“是啊,我还说六皇子怎也不等小姐归家就跑去江陵执行公事,原是去调查拐小姐的真凶去了。六皇子待小姐是极好的。”

鹃儿对镜替子鸢梳发,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悦。

“远不止一个户部尚书,但能拔掉这么一个棋子,也足够让中陵世家们痛心疾首了。”

卫朝是三省六部制,中书决策,门下审核,尚书执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司其职。

中书令与两位门下侍中位同宰相,尚书令职权过高,空悬不立,已为虚职,由左右仆射代为长官。

故而位于中央权力核心的便是天子提拔的三位宰相以及三省长官。

户部尚书孙克勤乃江陵裴氏一族旁支的赘婿,是宰相裴寂一手栽培起来的苗子,能摘掉这颗棋子着实不易。

鹃儿:“说起来咱老爷许久也没回过江陵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外祖日后都不会回去了。”

“那敢情好,江陵富庶,奢靡淫乱,多的是秦楼楚馆。男子在外眠花宿柳,女子在内红杏出墙,孩童就开始赌博摸牌样样精通,回去一趟啊,省不了要沾点淫气。”

“妓院而已。”孙鹊儿想起看过的小说,说道:“女子也可去逛逛。”

“与花都大有不同,江陵男男女女,没个忌口。无论男娼女妓,开口便是爹早逝,娘大病,家中无人,兄弟姐妹艰苦。虽也是常理,但两步一行院,满城乐声,飘着股味儿。

江陵从上到下都坏了根子,兄妹不是兄妹,父女不是父女,母子不是母子。这也罢了,更为惊天动地的是,父子也不是父子,兄弟也不是兄弟。”

鹃儿替子鸢用白玉压髻簪梳了个百合髻,绑了软烟罗飘带垂于脑后。

她手脚麻利,将三千青丝挽的整齐,最后又喷上桂花水儿,让发丝看起来光泽亮丽。

“鹃儿,你同我打哑谜。”孙鹊儿替子鸢换上月白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和莹白藕丝琵琶软底鞋,朝着鹃儿求道:“你快和我说道说道,这是何意?”

鹃儿混了眼,还是开口道:“襄公失德,背人伦而乱纲常;文姜寡廉,弃礼义以毁闺范。礼乐崩坏,兄妹同榻,贴唇相拥。齐国之事,鲜少有之,津津乐道。江陵,比比皆是,掉人下巴。”

孙鹊儿被惊得五雷轰顶。

父与子,

兄与弟,

天哪……

虞子鸢被孙鹊儿呆呆的模样逗笑,伸指轻捏她的脸。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中陵世家位于江陵繁华地带,他们纵情享乐,满城都是他们声色犬马取乐的工具。人之欲,无尽也。他们是钱权之巅,只能另辟蹊径寻乐子。我去国子学了,鹊儿记得买些寒食散回来给我瞧瞧。”

两丫头将自家小姐送出烟霞居,果不其然又见到黑衣少年捧着书卷站于晨曦中。

孙鹊儿缩着唇,一张一合,格外小声道:“装货。”

见凌子川抬眸,她立马低头藏于子鸢身后。

孙鹊儿惜命,也只敢在背后小声蛐蛐。

虞子鸢按照往常一样,双手叠于身前,屈膝躬身行礼道:“兄长安。”

待凌子川颔首后,子鸢起身朝府门走。

“妹妹。”

子鸢想假装自己是聋子,可她不能,只得转身驻足。

少年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子鸢疑惑,仰眸与他对视。

凌子川愈发高了,听香姨说他规矩学的有模有样,让母亲都连连夸赞。

他练了瘦金体,字也在一天一天变好。

最为怪异的是,他竟改了口,喊杜二小姐为娘!

本应是子鸢之盼,父母之间情谊也如愿变好,

虞子鸢不免还是有些落寞。

多了一个兄长分走杜二小姐和虞大将军对她的宠爱,让她日日夜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才能愈发出类拔萃。

最为主要的是,凌子川这张脸,极具迷惑性。

钱娘子容貌艳丽,他的皮相弱化了艳,加之恪守礼仪,瞳目凌厉收敛,气质矜贵超群,同表哥卫烁相比也只是略落下风。

她努力多年,他却轻易得到。

虞子鸢承认自己也是会嫉妒的。

凌子川向前迈了一步,子鸢正想着事,被惊吓倒退几步,慌乱中瞥见少年腰间系着一个丑香包。

香包用的是上好的云雾稍,中间的针脚却如蜈蚣盘曲,歪歪扭扭,破坏了这意境。

“阿兄,可还有事?”

少年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整理腰间香包。

子鸢跟随着手望去。

凌子川腕骨微抬,指节修长,自虎口处留下了经年握刀剑斜斜延伸的纹路。

这是什么意思?

展示比她更刻苦吗?

“多谢阿兄提醒,子鸢日后会更为勤勉。时候不早了,怕误了时辰,子鸢先告退了。”

凌子川捏着香包,指腹深陷,握于掌中,凝着飘然远去的那抹白。

秋日湖水冰凉刺骨,在冬日来临之前找回香包实乃幸事。

香姨教了他刺绣,这香包被他用一针一线修补。

直到自己做了这档子活,凌子川才知虞小姐的确绣技绝尘。

香包虽复,香料已失,但终归是找了回来。

只是,她好像没认出来。

碧空如洗,红日当天,金桂十里飘香,洋洋洒洒如雪落。

马车停靠在国子学正门,车夫卷起帷幔,子鸢正欲下车,余光中,黑衣少年朝她走来。

虞子鸢收了脚,

不免疑惑这次分明是她先出发的,为何又是他先到了?

少年弯腰抬手,劲肉凸显于衣袖。

子鸢为难之际,另一双手带着温热与雪松香探入马车,将她抱了下来。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风淌过,子鸢用帕子捂着樱唇咳了起来。

“你身子弱,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再说。”

卫烁扫了眼凌子川,与子鸢并肩入了国子学。

凌子川直起身。

只见二人身着白衣,秋风中衣衫相贴,融不进分毫。

“凌公子!”苏央一身桃粉,气喘吁吁跑过来,白脸泛红:“你近来为何也端起了架子?”

“未曾。”

凌子川迈步走入学府,苏央紧随其后:“那你为何不再理我?”

“没有。”

“就有,你从前会与我交换香膏。虽也冷着脸不爱说话,但会邀我来虞府谈论香膏料子。为何忽然就变了?”

“苏小姐多虑了,只因国子学功课繁忙,家父期许甚重。”

“你从前最讨厌那虞小姐,为何能时时与她相伴?是不是她威胁你?还是说,她不让你与我说话?”

凌子川忽地停住。

他不自觉皱眉,音量增大:“她是我妹妹,我理应多有关怀。子鸢纯善,从不与人交恶,她说不出这些话,也不会有这般心思。

苏小姐,我并非有意疏远,实乃男儿应以建国立业为重,着实繁忙。小姐若是想寻个玩伴,可以去找太子殿下。”

苏央僵滞住,有些恼,又被凌子川样貌所吸引。

若非欣赏这绝佳的皮囊,她也不愿与这乡野出身的粗鄙之人来往。

她只当是凌子川吃了醋发酸,不免又得意起来。

“我知你是恼我与太子,但你是知道的,我与谁都能做得来朋友。近来花都流行寒食散,一金难求,我把这赠予给……”

“苏小姐,你的事与我无关。”

凌子川走入学堂,独留苏央僵在原地。

学堂内,最先吸引视线的便是那六皇子卫烁。

堂堂皇子,竟蹲在虞小姐脚边。

虞小姐弯着腰,两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夫子还未来,学子们交头接耳攀谈着近来的新鲜事。

“你们说这江陵是不是块风水宝地?听闻这孙大人被捉时,正被儿子骑乘,做的不知天地是何物,满屋的气味。”

“还服了寒食散,可是个妙物儿。”

“是也,服用后神清气爽,体力倍强,飘飘欲仙,似登极乐。”

凌子川入座,听见了二人的闲谈。

“中秋家宴,表妹可会来?”

“父母亲若来,我便来。”

“子鸢当真偏心。”

“这从何说起?表哥冤枉我。”

“你给你阿兄绣了香包,那我的呢?”

“什么香……”

子鸢猛地想起什么,偏头去看凌子川。

少年正盯着她,两人四目相视,她视线下移,落在那丑香包上。

除开从中间裂开修补的狰狞丑陋长虫,其余地方美轮美奂,活灵活现,连小猫儿的胡须都根根分明。

的确是她的手艺。

可她分明亲眼看着凌子川将这香包撕成两半,丢入了湖水。

总不至于在那么大个冷池子里找上来的吧……

“子鸢着实偏心,我也是你兄长,怎的不见你送我一个。”

卫烁的话打断了子鸢的思绪,她扬起笑脸说:“送,当然送,表哥若是瞧得上子鸢这不值钱的手艺,送十个百个也是可以的。”

“你若称第二,无人敢言第一,礼轻情意重,阿鸢便是送我石头也价比千金。”

“表哥拿我打趣!”

子鸢羞的捏拳打卫烁肩膀。

卫烁低笑,任凭发带扫过脸颊。

“表妹当心打疼了手。”

“不许拿我做玩笑。”

“怎是玩笑,字字真心。”

“再不与表哥说话了。”

虞子鸢转过身,长长的发带垂在身后,贴于柳枝腰。她双手交叠放置书案,坐姿娴雅。

凌子川掌心收紧,直到大腿传来的疼痛抵消心口的苦楚,才稍稍松了力气。

唯有在卫烁面前,端庄的虞小姐才会露出这样鲜活的一面。

“我同阿鸢说话就好,不理我便不理我,我日日都来,日日都说。”

“表哥是小狗吗。”

话刚说出口,子鸢红了脸,慌忙捂嘴,提起裙衫就欲起身赔罪。

卫烁大手按下子鸢的肩,反问道:“是小狗,就同我说话吗?”

“自是要说的,只是玩笑话罢了。”

虞子鸢埋着脑袋,声音近乎不可闻。

卫烁笑容更甚,还想说什么,清冷男声传来:“夫子要来了。淑贵妃若知皇子之举,这国子学不知还上不上得成。”

卫烁当即收了笑容,起身回了位。

他没将凌子川放在心上,视线落在了太子的位置。

卫建业正摇着孔雀绿羽扇,与后方的苏家小姐眉来眼去。

太子由父皇一手养大,储宫设立于乾坤宫旁,自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不知何时起他的大哥变得风流成性,一身反骨。

母后要他做太子的辅臣,要他断了夺嫡的念头,

他答应了。

可皇后贪心太足,

想将虞家代表的军权替太子牢牢捏在手里,就连他的表妹也要夺走。

他为什么要让?

他凭什么要让?

母后大抵是忘了,若非有表妹,他此生都会被父皇遗忘在冷宫。

他的生母是个再卑贱不过的宫女,软弱可怜,自缢于天子永远都不会踏足之地。

父皇认为不吉利,要将他一起打死。

在父皇的棍棒之下,在嫔妃们回避的视线中,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有人敢对天子说不,没有人愿意替弃子求饶,

小小的表妹,才四岁的年纪,窝在淑贵妃怀里喊他哥哥,被血腥的场面吓哭也要对着威严的天子开口求情。

只把太子当儿子的父皇,对于他的死活根本不在意。

虞家的女儿开了口,他因此侥幸活了下来。

再后来,表妹常常让杜二小姐带着甜点吃食来冷宫看他。

于是啊,他就日日坐在冷宫生了杂草的石阶上,一日一日等。

等虞将军的女儿进宫,等她来找他,等到天变白又变黑,太阳东升又西降,

等着疏月靠近,照亮寂静梧桐之木。

淑贵妃膝下无子嗣,被太医直言无法生育后,因着表妹的关系收养了他。

自此,那个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成了他毕生所求。

忠孝难两全,若只有得了皇权,才能拥有表妹,两者皆可抛。

世人总说男子薄情寡义,妻妾成群,欲望参天,吞吃妻妾钱财,

不过是因为,那些个男子自始至终追求的都是金钱名利,寻花问柳,从未变过。

而他,只要虞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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