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本以为这雨最多下一宿便会停，谁知下了三天三夜。
因为暴雨的缘故，山下的小河被涝，也无法行车。
林府的一行人又在山上待了两日。
算算时间，已经出府了整整八日了。
这八日，令姜倒是觉得自在。
晨间偶有小雨，她便撑着伞去山中漫步，走走停停，一路看景。
书然陪着她一起，两人会摘一些山间的野花做成花束，
林雍维上山来的时候，夏夜刚黑。
他今日到慈云山附近办事，便想着看看，见马车已经能够同行，索性上了山来。
他到了慈恩寺，先去拜访了老太君。
老太君吃过了晚膳，正在屋内与几个嬷嬷闲聊，见他来了很是惊喜。
“天这么晚了，怎么上山来了？”老太君几步上前，迎了上去。
林雍维冷峻的面容柔化几分，噙了笑：“正巧在附近办事，想着过来看看路况。”
老太君笑起来：“看来能回家了？”
“已经差人去备马了，明日卯时从府中过来接人。”林雍维将计划说给老太君听。
老太君点点头：“用了晚膳没有？”
“用过了。”
两人坐下，奴仆送来凉茶。
林雍维轻呷了一口，关心起老太君在山上的生活来。
他小时候父亲在外做官，他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对祖母的感情比对母亲的情意还深厚几分。
老太君笑着给他说山上的趣事，难免说到令姜给亡夫点灯一事。
“她是个诚心的，本来可以让小沙弥奉灯，却非要亲身上阵，可见她对故人的心意。”
老太君感动道：“难得的痴心人。”
林雍维手抬茶杯，遮掩了半脸神情，敛下的眉目似乎只当这句话随意听过了一般。
聊了一会儿，林雍维见老太君有些累了，便起身告辞。
男香客的寮房在另外一边的院里，要从正堂经过。
林雍维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前走着，看见路过的沙弥，问了一句：“小师父，点长明灯的地方在哪里？”
小沙弥背着湿柴，弯着腰指了指方向，又提醒道：“这会儿恐怕点不了灯。”
“无事，我去看看。”林雍维合十行礼，便往前走了。
还未走到净灯堂，便已经看见了亮晃晃的烛光。
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寺中又有许多古树，旁的庙宇里都已经黑黝黝的了，只这一块儿地，亮得出奇。
堂前的廊上摆了一张长椅，上面半躺着守门的老僧。
林雍维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掀开遮盖在脸上的蒲扇，看到是客人，起身穿上草鞋。
“施主。”老僧站起来行了一礼。
林雍维还礼，主动道：“我只来看看，不必劳烦师父。”
老僧听了笑笑，“那你随意逛逛。”
“老师父可知道新奉的灯盏放在哪边？”
“往左边去便是。”
林雍维点头，踏进了净灯堂内。
莫约是因为这几日风雨飘摇，堂内的窗户紧闭，只有大门开了半扇。
进去便觉得热浪扑面，燥热非常。
他踱步往左边去，一盏盏灯看过去。
灯影衬得他侧脸温和却淡漠，像是平静观赏的过客，又像是身处其境的旅人。
他骤然驻足，停在了崭新的一盏油灯之前。
灯旁的小竹牌上面只写了姓名，旁边没有与其他竹牌一样写了生辰八字。
竹牌的颜色鲜亮，一看便是前些日子才奉上的灯。
“苏青。”
他忍不住在口中暗暗咀嚼这个名字。
无声暗念了几遍，却毫无熟悉之感。
按照乾州来的消息，受伤之后，他化名为一名叫阿青的男子，与苏氏女成了婚，而后在乾州城住了三个月，真正四个月未曾与主家联系过。
若不是探子再三查证了这个男子的身份，他都不敢相信这位叫阿青的男子，就是他本人。
林雍维从来没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那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公子。”聂合站在净灯堂门外，轻声喊了一句。
林雍维侧身，他的身影被烛光拉得欣长，又与昏黑的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变成了一座极具压迫感的高峰。
“怎么了？”
“府中的人送信来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嗯。”林雍维淡淡应了一声。
“寮房也收拾好了，您看这会儿要过去吗？”
“走罢。”他迈过门槛，滚银边的衣摆掀了起来。
……
慈云山的雨突然下大了起来，雨声犀利，像是从天上落下许多珍珠来，先是一两颗，而后便是数不清楚、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令姜与书然只带了一把伞，两人挤着往慈恩寺里赶。
一下雨，天就黑得格外快。
若是平日里的夏日，这个点恐怕还能看得见晚霞。
但今日天却灰了，隐隐透着一些蓝，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半点星星。
走到寺门前，令姜停了一下脚步。
书然正拿着伞跑呢，没注意她停下了。
令姜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看见了林雍维。
他穿了一身深色低调的布衣，只有衣襟以及衣摆处滚了银边，姿态挺拔，步伐稳而沉。
“苏娘子，怎么了？”书然察觉令姜的步子慢了，连忙停下，饶是这样令姜的额发也湿了，贴了几缕在白嫩的脸颊旁边。
书然连忙卷起袖子替她擦擦脸。
“不用。”令姜推了推她的手，自己从怀中取了手绢，轻轻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令姜睨了睨台阶上寺庙门前的人影，问书然：“你看那是大公子吗？”
书然这才将油纸伞抬了抬，朝上方看去。
“好像是大公子。”书然也有几分不确定。
两人并肩走上去。
令姜莫名有一种预感，他停留在原地，是为了等她。
距离愈来愈近。
寺前的灯笼下，他的眼神比之平常格外深邃，几乎成为浓墨般的黑。
可偏偏这样深沉不见底的眼神，让令姜觉得露骨，且熟悉。
若这是阿青的眼神，令姜绝对不会觉得奇怪。
可偏偏这是林雍维的眼神，是一个忘却了旧事前尘，对她毫无情意的翩翩贵公子流露出来的眼神。
她在寺庙的这些时日，已经决定不再与前尘纠结，将他当做是陌生人看待了。
这般熟悉眼神，让她心里又泛起微涟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令姜在油纸伞下瑟缩了肩膀，藏于书然身后，躲过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