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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晨五点十七分,陈默被一阵细碎的刮擦声惊醒。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右手瞬间扣住了消防斧的防滑胶带——这个动作已经成了本能。休息室的应急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李建国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像块褪色的旧布,安安趴在椅子上,怀里的布娃娃垂落着半截胳膊,在风中轻轻摇晃。

刮擦声来自营业厅方向,像有人在用指甲反复摩挲玻璃,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钝响。陈默踮脚走到休息室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心脏猛地攥紧。

防弹玻璃外,十几道扭曲的影子正贴着玻璃蠕动。它们比昨夜看到的“影鬼”更稀薄,像被揉皱的烟纸,却在晨光里泛着金属般的锈色。其中一道影子的边缘突然凸起,化作细长的触须,一下下刮擦着玻璃接缝处的硅胶——那里正是昨夜影鬼没能突破的地方。

“醒了?”李建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拄着临时用拖把杆做的拐杖,左腿不自然地僵直着,“那些是‘蚀影’,比影鬼更麻烦。”

陈默回头时,正看到他掀开裤管——绷带下的皮肤泛着青黑,伤口边缘凝结着淡黄色的脓水。李建国注意到他的目光,苦笑一声:“昨晚没处理干净,有点发炎。”

“能走吗?”陈默的视线重新落回门缝,蚀影的触须已经在硅胶上划出细痕,玻璃表面蒙着层淡淡的白雾,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死不了。”李建国从医药箱里摸出两板阿莫西林,自己拆了一板嚼碎,把剩下的丢给陈默,“研究所的地图我标了近路,得穿过五金城和第三中学,避开主干道——那里肯定聚集着更多怪物。”

陈默接住药片时,指腹触到包装板上的生产日期:2023年11月。距离现在正好一年零七个月,早过了保质期,但在这世道,变质的抗生素也比没有强。他干咽下药片,喉咙里泛起苦涩的铁锈味。

“安安,醒醒。”他走过去轻拍女孩的后背,指尖触到她连衣裙上的污渍——那是昨夜从居民楼逃出来时蹭的血,已经变成暗褐色。安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布娃娃从怀里滑落,她慌忙抱住,小脸上还带着泪痕。

“我们要走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眼睛却立刻瞟向窗外,“雾……好像淡了点。”

陈默掀开窗帘一角,晨光确实刺破了部分赤雾,在地上投出歪斜的光斑。远处的楼顶露出模糊的轮廓,像沉在红海里的礁石。他想起李建国说的蚀影,突然意识到这诡异的雾气或许不只是掩护——它本身就是某种屏障,隔开了阳光与那些依赖黑暗的怪物。

“把这个戴上。”李建国递来两个防毒面具,其中一个明显是儿童款,滤毒罐上印着卡通小熊图案,“虽然滤毒罐可能失效了,但至少能挡挡雾里的东西。”

陈默帮安安戴好面具时,发现松紧带已经老化,他从背包里翻出根伞绳系在后面。女孩透过透明镜片看着他,眼睛眨了眨,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叔叔,小熊说它也想戴。”她举着缺了胳膊的布娃娃,声音隔着面具闷闷的。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李建国,对方正低头检查医药箱,嘴角绷得很紧。他把自己的备用口罩——其实就是块棉布——缠在布娃娃脸上,安安立刻露出被镜片放大的笑容。

“好了,出发。”陈默扛起背包,把消防斧斜挎在肩上,“李医生,你走中间,安安跟着我。”

推开营业厅大门的瞬间,腐臭与甜腥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晨光中的街道像被泼了层稀释的血,路面上凝结着暗红色的黏液,踩上去发出“咕叽”的轻响。昨夜那具快递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个湿漉漉的人形印记,边缘还沾着几缕蓝色布料的纤维。

“蚀影怕强光。”李建国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沉闷的回响,“但它们移动速度快,被缠上就麻烦了。”

陈默从背包侧袋摸出强光手电——昨晚特意省着电没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光柱扫过街角时,几道锈色影子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墙根,触须在地面留下蜿蜒的白痕。

“往这边。”他拽着安安的手转向右侧小巷,这里是地图上标注的近路,原本是建材市场的后门通道。巷子两侧堆着废弃的瓷砖和水管,墙面上布满弹孔,像是经历过枪战。

安安突然停下脚步,小手指向堆在墙角的蛇皮袋。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袋口露出半截粉色的塑料凉鞋——和昨晚在居民楼楼梯上看到的鞋印一模一样。他心脏一紧,刚要拉开安安,蛇皮袋突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呜咽。

“里面有人?”李建国的拐杖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蚀影的影子在巷口晃了晃,似乎被声音吸引。

陈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靠近蛇皮袋。袋口用麻绳系着,他解开绳结时,指尖触到袋身的温热——是活物。拉开袋子的瞬间,他猛地后退半步,消防斧差点劈下去。

里面蜷着个小男孩,看起来比安安大不了多少,穿着件印着奥特曼的背心,胳膊上有圈深可见骨的咬痕,伤口边缘泛着青黑。他闭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不停念叨着:“妈妈……别咬我……”

“是‘初变者’。”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凝重,“被影鬼咬伤后刚开始变异,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他从医药箱里翻出支注射器,里面装着透明液体,“这是镇定剂,能暂时压制变异,但……”

“但没用多久。”陈默接过注射器,看着男孩胳膊上的咬痕——和安安妈妈身上的伤口形状完全一致。他想起昨夜那个变成怪物的女人,胃里一阵翻涌。

“救他。”安安突然拽着他的衣角,镜片后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求你了,叔叔。”

陈默看向巷口,蚀影的影子越来越近。他咬咬牙,按住男孩挣扎的胳膊,将镇定剂推了进去。男孩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慢慢瘫软下去,呼吸变得绵长。

“带上他?”李建国皱眉,“我们已经带不动更多人了。”

陈默没说话,把男孩抱起来时,发现他轻得像捆棉花。孩子的脖颈处挂着块银锁,刻着“乐乐”两个字。他想起建材市场老王总说,安安有个同班同学也叫乐乐,住在隔壁小区。

“他是安安的朋友。”陈默把乐乐塞进背包前袋,只露出脑袋,“走。”

穿过小巷时,李建国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拐杖指向左侧的五金城——原本应该敞开的卷帘门紧闭着,门面上用红色喷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只眼睛。

“那是幸存者的标记。”李建国的声音透着惊讶,“表示这里是安全屋。”

陈默凑近看时,发现卷帘门边缘夹着根铁链,锁是新换的。他试着敲了敲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蚀影的影子在五金城的玻璃幕墙上游走,像被惊动的鱼群。

“谁?”门后传来沙哑的问话,带着警惕。

“路过的幸存者,想借点水。”陈默握紧消防斧,指节泛白。

卷帘门被拉起一道缝隙,露出双浑浊的眼睛。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手里攥着把生锈的扳手。他的目光扫过陈默的消防斧,李建国的拐杖,最后落在安安和背包里的乐乐身上。

“进来吧,动作快。”老头侧身让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五金城内部比外面亮堂得多,十几个应急灯悬在天花板上,发出嗡嗡的电流声。货架被推到两侧,中间空出块场地,铺着层厚厚的帆布,上面躺着三个孩子,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岁,都睡得很沉。

“老张,以前是这儿的看门人。”老头把扳手别在腰后,指了指角落里的水桶,“水不多了,省着点用。”

陈默给安安和乐乐喂水时,注意到货架后面堆着十几个铁皮柜,柜门上都贴着封条,上面印着“危险品”的字样。李建国正和老张低声交谈,老头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着什么,眉头皱得很紧。

“他们要去研究所?”老张突然提高声音,烟蒂从嘴角掉下来,“那地方早就成了怪物窝!”

“您去过?”陈默抬头时,正好看到老张脖颈处露出的伤疤——圆形的,边缘很整齐,像被某种管状物体贯穿。

老头的脸色沉了沉,从货架下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包压缩饼干和个生锈的收音机。“上个月我带着这帮孩子想从研究所旁边绕过去,亲眼看见……看见那些穿白大褂的怪物,把活人往罐子里塞。”他的声音发颤,“它们的眼睛是绿色的,像猫一样在夜里发光。”

李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可能……研究所的安保系统是最高级的……”

“高级?”老张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疤,“那你说说,这是被什么弄的?”他扯开衣领,伤疤周围的皮肤呈现出金属般的青灰色,“是那些怪物手里的枪打的,射出的不是子弹,是黏糊糊的东西,能让伤口烂三个月都不愈合。”

陈默突然注意到铁皮柜的封条有被撬动的痕迹,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捆炸药,引线虽然受潮,但主体炸药块还泛着油光。

“你想炸了那地方?”他猛地回头,老张的手正悄悄摸向腰间的扳手。

“不炸了它们,我们迟早都得变成罐子里的东西!”老头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在空旷的五金城里回荡,“我儿子就在研究所当保安,他说那里在研究怎么‘进化’人类,狗屁进化!就是把人变成怪物!”

安安被吓得缩到陈默身后,怀里的布娃娃掉在地上。陈默弯腰去捡时,目光扫过帆布下的地面——那里有块新鲜的血迹,边缘还没干透,颜色比赤雾更暗。

“这些孩子……”他的声音顿住了。

老张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猛地举起扳手砸过来:“既然知道了,就都别想走!”

陈默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的同时,消防斧横扫而出,斧刃擦着老头的胳膊劈在铁皮柜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安安尖叫着抱住乐乐,李建国拄着拐杖撞向老张的后腰,老头踉跄着摔倒,扳手滚到货架底下。

“他们都被感染了!”老张趴在地上嘶吼,手指着帆布上的孩子,“被咬了就得死!我只是提前给他们个痛快!”

陈默掀开帆布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三个孩子的胸口都插着生锈的钢筋,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已经变成浑浊的绿色。其中一个女孩的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疯子!”李建国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后退时撞到医药箱,玻璃瓶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张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另一只手抓过捆炸药:“一起死!都去陪我儿子!”

陈默扑过去按住他手腕的瞬间,打火机“噌”地燃起火苗。他死死攥着老头的手往地上按,火苗燎到手指,传来灼痛。安安突然抓起地上的铁皮罐砸过来,正打在老张的太阳穴上,老头闷哼一声,打火机脱手滚落。

“快跑!”陈默拽起安安,李建国已经拖着伤腿冲向卷帘门。身后传来老张的狂笑,混杂着引线燃烧的“滋滋”声。

冲出五金城的瞬间,陈默把安安和乐乐护在身下。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热浪裹挟着碎石砸在背上,他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回头望去时,五金城的屋顶已经塌了一半,赤雾被爆炸冲开个缺口,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天空。

“乐乐……好像不动了。”安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探向男孩的鼻孔。

陈默摸了摸乐乐的颈动脉,指尖下一片冰凉。男孩胳膊上的咬痕已经变成紫黑色,皮肤像蜡一样僵硬。他把孩子抱到路边的花坛里,用碎砖堆了个小小的坟包,没有墓碑,只有那块刻着“乐乐”的银锁被安安放在上面。

“他去找爸爸妈妈了。”陈默蹲下来,轻轻擦掉安安脸上的泪水——面具早就在爆炸时震掉了,女孩的脸颊上沾着灰,像只受惊的小花猫。

李建国靠在路灯杆上喘息,脸色比纸还白,左腿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他看着爆炸后的废墟,突然低声说:“老张说的……可能是真的。”

“什么?”陈默的声音有些发紧。

“研究所的项目……”李建国的声音带着恐惧,“我在市一院时听说过,他们在研究‘适应性进化’,用病毒诱导人体产生抗辐射能力……我以为只是谣言。”

陈默想起老张脖子上的伤疤,还有那些孩子绿色的瞳孔。他看向远处被赤雾笼罩的西北方向,研究所就藏在那片模糊的轮廓后面,像头蛰伏的巨兽。

“那我们还去吗?”安安抱着布娃娃,小声问道。

陈默捡起地上的消防斧,斧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想起仓库里炸开的同事,想起变成怪物的安安妈妈,想起坟包里的乐乐。如果研究所真在搞那些疯狂的实验,那他们更该去看看——至少要知道,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他的声音很沉,“但得换条路。”

李建国从背包里掏出地图,手指在上面划过:“走第三中学穿过去,那边有个地下防空洞,以前是文革时期建的,能通到研究所后门。”

陈默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时,发现溃烂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金属般的光泽。他没说什么,只是把绷带缠得更紧。安安蹲在花坛边,用小石子在乐乐的坟包前摆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像在画保护符。

赤雾在爆炸后重新聚拢,蚀影的影子又开始在街角徘徊。陈默背起安安,李建国拄着拐杖跟上,三人的身影很快被红雾吞没。

路过第三中学的校门时,陈默突然停下脚步。门柱上挂着的光荣榜还没被完全腐蚀,照片里的学生穿着整洁的校服,笑容灿烂。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奖状,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是安安,去年的三好学生。

女孩似乎也认出了自己,突然把脸埋在陈默的后背,肩膀轻轻颤抖。

陈默拍了拍她的腿,继续往前走。晨光穿过赤雾,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生锈的硬币。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有方向,还有彼此。

防空洞的入口藏在教学楼后面的杂物间里,铁门锈得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陈默用消防斧砸了三下,锁芯才“咔哒”一声断裂。推开大门的瞬间,阴冷的风裹挟着泥土的腥气涌出来,像某种古老生物的呼吸。

“里面……会有怪物吗?”安安的声音带着颤抖。

陈默打开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陡峭的台阶。他回头看了眼李建国,对方点了点头,从医药箱里摸出把手术刀攥在手里。

“有叔叔在。”他握紧安安的手,率先走下台阶,“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等着我们。”

身后的赤雾越来越浓,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而防空洞的黑暗里,某种东西似乎被惊动了,传来细碎的爬动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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