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一个周末，陈默的汽修店隔壁开了家新的洗车行。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整天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水枪的压力大得能把车漆冲掉，生意却异常火爆。
“这哪是洗车，简直是毁车。”陈默蹲在店门口抽烟，看着隔壁排队的车队，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铁丝。他的店开在这条街最里面，租金便宜但位置偏，这半年全靠老客户撑着，现在被这么一搅和，生意更差了。
林薇给他送午饭过来时，正看见他对着账单发愁。账本上的数字红得刺眼，上个月的净利润还不够交房租。“别愁了，先吃饭。”她把保温桶递过去，里面是红烧肉和糙米饭，“我特意多放了点冰糖，你爱吃的。”
陈默接过保温桶，却没胃口。“刚才王哥来说，以后他的车都去隔壁洗了，说那边便宜。”王哥是他开店时的第一个客户，开着辆半旧的帕萨特，每次来都要跟陈默聊上半小时的足球。
林薇往隔壁看了一眼，洗车行的小伙子正站在门口发传单，脸上堆着夸张的笑。“他们用的清洁液都是散装的，伤车，老客户迟早会回来的。”
“但愿吧。”陈默扒了口饭，味同嚼蜡。他想起年初跟合伙人老张凑钱盘下这个店时的雄心壮志，现在却像被戳破的气球，蔫得提不起劲。
下午林薇去出版社交稿，编辑李姐看着她的画，突然说：“薇薇，有个儿童绘本的项目，想不想接？稿费挺高的，就是时间紧，下个月就要交稿。”
“什么主题？”林薇眼睛一亮。她最近正想多赚点钱，帮陈默分担点压力。
“环保主题，讲一只流浪猫和小女孩的故事。”李姐递给她一份策划案，“甲方是家新能源公司，要求画面温暖点，有城市气息。我觉得你肯定能画好。”
林薇翻着策划案，心里已经有了画面——煤球可以当原型，小女孩就画成扎马尾的样子，背景是他们住的老街区，墙角有青苔，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我接！”
从出版社出来，林薇去超市买了只鸡，想给陈默炖鸡汤补补。路过彩票站时，鬼使神差地进去买了两张彩票。她知道这东西不靠谱，却还是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中了呢？就能帮陈默把店撑下去了。
回到家，煤球蹭地一下跑过来，在她脚边绕圈。林薇把它抱起来，发现它爪子上沾了点油漆。“又去隔壁捣乱了？”她戳了戳煤球的鼻子，这小家伙最近总爱往隔壁汽修店跑，大概是那边有只橘猫。
傍晚陈默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店里漏水了。”他脱下湿透的外套，头发滴着水，“我跟老张把工具都搬到高处了，明天得找人来修屋顶。”
“先洗澡，别感冒了。”林薇把浴巾递给他，又去厨房热鸡汤。
陈默洗完澡出来，看见林薇正趴在桌上画绘本草稿。画里的流浪猫缩在屋檐下躲雨，小女孩举着伞站在它面前，伞往猫那边倾斜了大半。“画得真好。”他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张草稿，“这猫跟煤球一模一样。”
“本来就是照着它画的。”林薇给他盛了碗鸡汤，“甲方给的稿费不少，够你修屋顶了。”
陈默喝着鸡汤，心里又暖又涩。“等我店好起来了，就不让你这么辛苦了。”
“我们是一起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林薇靠在他肩上，“对了，我买了两张彩票，万一中了大奖，就给你换个大点的店。”
陈默笑了：“还是别指望那个了。我今天在店里想了想，要不我去找份兼职，晚上去代驾？”
“不行！”林薇立刻反对，“你白天修车就够累了，晚上再去代驾，身体会垮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店黄了吧？”陈默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他想起父亲临走前说的话，“男人要能扛事”，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根快被压断的扁担。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停。陈默一早就去店里了，林薇收拾屋子时，发现他的手机落在了床头柜上。屏幕亮了一下，是条微信，来自“老张”：“陈默，我跟我老婆商量好了，这店我们还是盘出去吧，再耗下去家底都要赔光了。”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几只麻雀在湿漉漉的树枝上跳来跳去，显得无精打采。
她给陈默发微信：“别担心，有我呢。”
陈默没回，大概是在忙。林薇把彩票揣进兜里，决定去店里看看。路过彩票站时，她进去兑了奖，两张都没中。意料之中，心里却还是有点失落。
汽修店的屋顶果然漏得厉害，地上放着好几个接水的桶，叮叮咚咚地响。陈默和老张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气氛很沉闷。
“嫂子来了。”老张抬头看见林薇，勉强笑了笑。
“我带了点早饭。”林薇把包子和豆浆递过去，“张哥，店里的事，再想想办法？”
老张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撑，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儿子下个月要交学费，我老婆又刚换了工作，家里等着用钱呢。”
陈默站起来，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张哥，我明白。盘店的事，我来联系吧，尽量多卖点钱，咱们好聚好散。”
老张眼圈有点红：“兄弟，对不住了。当初是我撺掇你盘这个店的……”
“不怪你。”陈默摇摇头，“是我自己没本事。”
林薇看着陈默强装平静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她走到他身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盘店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难。来看店的人要么拼命压价，要么挑三拣四，说设备太旧，位置不好。陈默每天起早贪黑地守在店里，人瘦了一圈，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
林薇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绘本创作中，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画到深夜时，她会给陈默留一盏灯，热一杯牛奶放在桌上。他回来时，她假装已经睡着，听着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喝牛奶时发出的小声吞咽声，心里又酸又软。
一个周五的晚上，陈默回来时，手里拿着个信封。“店盘出去了。”他把信封递给林薇，“比预想的多卖了五千。”
林薇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她数了数，刚好够还老张的钱和交这个月的房租。“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去打工呗。”陈默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疲惫，“以前的老板跟我说，随时可以回去上班，工资还涨了点。”
林薇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抱住他。他的后背硌得她生疼，像根绷得太紧的弦。“会好起来的。”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嗯。”陈默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等你绘本出版了，我们就去吃顿好的，去上次那家西餐厅。”
“好。”林薇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
那天晚上，林薇做了个梦。梦见她和陈默坐在西餐厅里，窗外阳光灿烂，煤球趴在桌上，正好奇地扒拉着刀叉。陈默笑着给她切牛排，刀尖不小心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惊醒时，发现陈默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手指在她背上轻轻画着圈。
“睡不着？”她问。
“嗯。”陈默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我刚才在想，就算没了店也挺好的，至少不用那么累了。”他顿了顿，声音很轻，“林薇，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挺委屈的？”
林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摇摇头，吻上他的唇。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小块光斑。“不委屈。”她轻声说，“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怎么都不委屈。”
暴雨过后的天空，总会放晴的。林薇想。就算暂时没有太阳，也总会有星星和月亮，照亮他们往前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