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王府的屋檐下,似乎还残留着除夕夜那场烟火带来的短暂温暖与默契。然而,新年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朝堂与王府内的空气却重新变得凝重而微妙。
萧景珩与谢明璃在云泽立下的赫赫功勋,皇帝当众的嘉奖与赐府,以及在民间悄然流传的“贤王良妃”美誉,如同一把双刃剑。民心所向是力量,也是催命的符咒。尤其对那位坐在龙椅上、疑心病日益深重的承德帝而言,一个能力卓绝、声望日隆且正当壮年的皇子,其光芒已然刺眼。继后周氏及其党羽的嫉恨与攻讦,更是如附骨之疽,从未停歇。
“殿下,弹劾的折子又多了三份。”书房内,秦骁将几份密报放在萧景珩案头,声音低沉,“还是老调重弹,说您在云泽‘擅权专断’、‘收买民心’、‘蓄养私兵’(暗指楚昭旧部入边军之事),甚至……影射您与镇北侯沈烽往来过密,恐有不臣之心。”
萧景珩放下手中的北境军报,脸上并无怒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拿起一份弹劾奏章,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和诛心之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跳梁小丑,吠声而已。父皇……不会全信,但也不会全不信。”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锋芒太盛,木秀于林。是时候……收敛一下了。”
谢明璃坐在一旁,正看着一封刚刚收到的信。信纸带着山野的气息,字迹清秀却有力。她抬起头,接口道:“殿下所言极是。不仅朝堂,王府内外,窥探的眼睛也太多了。我们需得做些什么,让父皇和周后他们……安心些。”
她将手中的信递向萧景珩,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是云岫的信。她说已在北境边陲一个叫**落霞坳**的小山村安顿下来,开了间小小的饭庄,名唤‘**云归处**’。她说那里大山连绵,春日山花烂漫,秋日层林尽染,虽偶有北狄游骑骚扰的烽烟,但民风淳朴,日子倒也安宁自在。”
“云归处……”萧景珩接过信,看着信中苏云岫描绘的山野风光和平静生活,眼神微动,“是个好名字。希望她真能觅得一方净土。” 他将信放下,看向谢明璃,“她的平安,是件好事。但信中也提到北境并不太平,战火时有发生……这与我们刚收到的军报吻合。北狄今冬雪灾严重,开春后劫掠只会更甚。”
话题转回正轨。萧景珩眼神锐利起来:“北境战火,边境贸易便成了某些人眼中流淌的黄金河!秦骁,我们的人,在边境查到的东西,可以说了。”
秦骁精神一振,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殿下,王妃,查实了!国舅周显,通过其掌控的户部渠道和几大皇商,以‘**互市通商,安抚边民**’为名,大规模组织商队与北狄交易!明面上是贩卖茶叶、丝绸、盐铁(朝廷管制,但周显手眼通天,弄到了批文),还有……粮食!”
“粮食?!”谢明璃眸光一寒。北狄缺粮,朝廷三令五申严禁粮食出关!
“不止!”秦骁眼中怒火更炽,“我们的人冒死混入商队,发现他们在运送‘生活物资’的夹层里,藏匿着**精铁箭头**、**破损修复的刀剑部件**、甚至……**制作精良的弓弩机括**!数量惊人!这分明是**资敌**!是在用我大胤的刀剑,武装北狄的豺狼,屠杀我大胤的边民和将士!”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萧景珩身上弥漫开来。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北境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雁回关的位置:“好一个周显!好一个国舅爷!为了攫取暴利,巩固权势,竟敢通敌卖国!视我边关将士性命如草芥!视我大胤国本如无物!” 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
谢明璃也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知道周显贪婪,却没想到其丧心病狂至此!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叛国!她走到萧景珩身边,看着地图上蜿蜒的边境线,声音冷静而凝重:“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周显敢如此做,必然在边境和朝中织就了一张庞大的保护网,根深蒂固。仅凭我们目前掌握的零星证据和人证,难以撼动其根本,反而会打草惊蛇。”
萧景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打蛇要打七寸,拔树要断其根。对付周显这样的庞然大物,需要确凿的铁证,需要将其整个利益链条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连根拔起!一击,就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转向秦骁,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秦骁!”
“属下在!”
“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沿着这条线深挖!重点查几个方向:”
1. **商队核心人员:** 尤其是周显安插的心腹,掌握核心机密和账目之人。查他们的背景、弱点、家人。
2. **货物来源与运输路线:** 精铁、弓弩部件从何而来?哪些工坊在秘密打造?通过哪些隐秘路线运输出关?关卡守卫谁是内应?
3. **资金流向:** 庞大的利润最终流向何处?除了周显,还有哪些朝中重臣、边关将领牵涉其中?所有银钱往来,务必找到账册或经手人证!
4. **北狄接头人:** 与周显商队对接的北狄贵族或将领是谁?查清其身份、地位以及他们交易的细节。
“记住!”萧景珩语气森然,“隐秘第一!宁可慢,不可错!所有行动,单线联系,用死士,用生面孔!必要时候,可以……”他做了个手势,“清除掉可能暴露的尾巴。证据,本王要的是铁证如山!人证,本王要的是能活着站到金銮殿上指证周显的人!”
“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秦骁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斗志。
**藏锋之计**
布置完暗线,萧景珩看向谢明璃:“明面上的‘收敛’,也该开始了。”
翌日,朝堂之上。当有官员再次提及云泽之功,并隐晦提及七皇子威望时,萧景珩主动出列,对着御座深深一躬:
“父皇,儿臣惶恐。云泽之功,全赖父皇天威浩荡,将士用命,地方官员及百姓同心戮力,儿臣不过尽本分而已,实不敢居功。近来儿臣深感才疏学浅,于国事多有思虑不周之处,加之云泽之行,身体略有微恙。恳请父皇恩准,容儿臣卸去身上部分冗杂差事,于府中静心读书养性,研习治国之道,以备父皇将来垂询。”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连皇帝萧启都愣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萧景珩脸上逡巡,似乎想分辨这“请辞”是真心还是以退为进。看着萧景珩诚恳而略显疲惫(刻意为之)的神色,皇帝眼底深处那抹忌惮似乎淡了一丝。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景珩为国操劳,身体要紧。准你所请,吏部与工部的差事,暂且交由他人署理。你便在府中好生休养,多读圣贤书。”
“谢父皇体恤!”萧景珩再次叩首,姿态恭敬至极。
消息传回王府,谢明璃也开始行动。她以“为云泽受灾百姓祈福”和“感念上天庇佑殿下安康”为由,命人在王府僻静处布置了一间清雅的佛堂。此后,她深居简出,每日焚香诵经,抄写佛卷,只偶尔带着楚玥在府中花园散步,对外界事务显得漠不关心。王妃潜心礼佛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京城。
这一番“夫唱妇随”的藏锋之举,果然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皇帝听闻后,虽未置评,但紧绷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继后周氏听闻,在凤仪宫中冷笑连连:“装模作样!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宫放松警惕?做梦!”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萧景珩主动交权、谢明璃闭门礼佛,确实让她暂时找不到新的发难借口。
朱雀大街的王府,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下来。高门深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掩盖了内部汹涌的暗流。书房内,北境的地图被更详尽的情报标记覆盖;佛堂里,袅袅檀香下,谢明璃抄写的经卷旁,压着的是秦骁秘密送来的边境线报。
萧景珩“养病”期间,除了读书,更多的时间是在研究棋谱。黑白棋子在他指尖起落,如同在沙盘上推演一场无声的战役。他在等待,等待秦骁从边境带回那足以将周显打入万丈深渊的惊雷之证。
而此刻,在北境落霞坳那个名为“云归处”的小饭庄里,苏云岫正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给风尘仆仆的客人。窗外,远山如黛,而山的那一边,烽烟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她不知道,她这方小小的“云归处”,在不远的将来,或许会成为那场席卷朝堂的惊雷风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