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了和沉默的她对话,习惯了在毁灭中寻找存在感,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自我凌迟。
我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但我的精神,却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的平静中。
直到那天傍晚,内部通讯器再次响起。
我以为又是林医生。
接通后,传来的,却是张伯那熟悉又沙哑的声音。
“陈先生。”
“张伯,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就是……最近公寓的中央垃圾处理系统,总是报过热的警报。我检查了一下后台日志,发现热源,好像总是来自您这一层。”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被我用来焚烧画作的工业热熔枪,和工作室的垃圾管道是相连的。我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
“哦,可能是我最近在处理一些实验废料。”我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回答,“你知道的,有些材料需要高温分解。我会注意的。”
“原来是这样。”张伯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好。我还以为……您在烧什么不该烧的东西呢。”
“怎么会。”我轻笑一声。
“也是,”张伯跟着笑了笑,那笑声通过电流,显得有些失真,“陈先生您是个体面人。对了,苏小姐还好吗?很久没她的消息了,邻居们都挺关心的。”
“她很好,在静养。谢谢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张伯慢悠悠地说,“你们夫妻感情那么好,她一定会没事的。您可得……好好照顾她啊。”
“会的。”
我挂断了通讯。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我站在原地,后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张伯的话,每个字都那么平常,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我的脖子。
“烧什么不该烧的东西。”
“好好照顾她啊。”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只是一个公寓管理员,为什么会去查后台日志?为什么会说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我的脑海。
当初,是张伯“无意”间,向我透露,火灾前看到了林医生。
是他,将我的怀疑,引向了林医生。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如果,林医生真的和苏晚的“意外”有关呢?
那么,苏晚在“彼岸”深处,那句破碎的“别信他”,指的究竟是谁?
是我?
还是……林医生?
我猛地抬头,看向维生舱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依旧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圣洁的雕像。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看到了真相的全部。
但此刻,我脚下的深渊,似乎又裂开了一道更深、更黑的缝隙。
我以为我是棋手。
但会不会,我也只是一枚,被放在了棋盘上,却不自知的棋子?
而苏晚……我亲手缔造的这个“活着的标本”……
她的沉默里,到底还埋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那通电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我自以为坚固的现实,用力一拧。
世界裂开了。
我没有动,任由冷汗浸透衬衫,紧紧贴在脊背上,像一层冰凉的皮肤。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迫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张伯。
一个公寓管理员。
一个我每天见面,会礼貌性点头,却从未真正看进眼里的,老人。
他怎么会知道工业热熔枪的功率足以触发中央系统的过热警报?他怎么会去翻查那浩如烟海的后台日志,精准定位到我的楼层?
“体面人”。
“好好照顾她”。
这些词汇在我脑中反复回响,像劣质音响发出的刺耳噪音,每一个音节都扭曲变形,拼凑出一张嘲弄的脸。
我的亢奋平静被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视、被操纵的毛骨悚然。
我一直以为,我的敌人是林医生,是那个笼罩在“彼岸”深处的“影子”,是苏晚脑海中无法愈合的创伤。
我像个孤独的英雄,挥舞着科技的长矛,试图刺穿悲剧的帷幕。
多可笑。
我猛地冲到操作台前,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剧烈地喘息。
我的倒影,映在漆黑的显示屏上。
一张陌生的、扭曲的脸。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却又被一层化不开的冰霜覆盖。
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
我以为我在第五层,俯瞰众生。
其实我可能在地下一层,头顶上,每一层都站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表演。
张伯,是其中一个。
林医生呢?
苏晚呢?
那个躺在维生舱里,我用全部心血和爱意浇灌的女人,她在哪一层?
“别信他。”
这个“他”,像一颗没有坐标的炸弹,随时可能在我构建的一切之下引爆。
我必须拆掉它。
或者,亲手引爆它。
我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工作室。
走廊里感应灯依次亮起,冰冷的光线追逐着我的脚步,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我需要见见张伯。
不是通过电流,而是面对面。
我要看看他的眼睛,他的手,他嘴角每一丝肌肉的牵动。
谎言可以通过声音伪装,但身体不会。
公寓大堂空无一人,只有清洁机器人滑过的轻微声响。
张伯通常会在他的值班室里,一个位于大堂角落,被单向玻璃包裹起来的狭小空间。
我走过去,门没有关。
他正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拿着一块麂皮布,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一排黄铜钥匙。
那些是备用物理钥匙,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几乎成了装饰品。
“张伯。”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稳。
他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非常细微,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陈先生,这么晚了,要出去?”他脸上挂着一贯的、和善的微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出去,下来透透气。”我走近几步,靠在门框上,做出放松的姿态,“工作室里有点闷。刚才谢谢你的提醒,是一些实验材料处理不当,以后会注意的。”
“应该的,应该的。”他把黄铜钥匙放回挂钩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安全最重要嘛。尤其是您这里,设备又多又精密,可不能出岔子。”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说起来,”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随意,“最近好像没怎么见到林医生过来。他还好吗?苏晚的情况,我总要向他汇报的。”
我刻意将“林医生”三个字吐得很清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伯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哦,林医生啊。”他慢条斯理地说,“前两天我好像还看见他了,应该是去别的楼层会诊吧。毕竟是‘赛博生命’的大专家,忙得很。”
他顿了顿,抬眼看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
“不过,陈先生,有时候啊,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的味道,“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最终能依靠的,还是您自己。您对苏小姐的心,那才是最要紧的药。”
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把林医生从我们的对话里摘了出去。
同时,又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我最偏执的那个点。
他在肯定我,赞美我,将我正在做的一切,都赋予了神圣的意义。
一个普通的公寓管理员,会跟我讨论这些?
一个普通的公寓管理员,有这样的谈话技巧?
我的后心再次发凉。
他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在警告我,也是在安抚我。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用最温和的动作,轻轻拍打着一头已经龇牙咧嘴的野兽,告诉它,乖,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
“张伯说得对。”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只有我能救她。”
“是这个理。”他满意地点点头,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热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夜深了,陈先生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身体是本钱。”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在他转回去的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拿起那块麂皮布,又开始擦拭那些黄铜钥匙。
一下,一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工作室,我反锁了门。
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滚。
我被耍了。
张伯这个老狐狸,滴水不漏。他什么都没承认,也什么都没否认,只是用一堆看似无懈可击的废话,把我打发了。
但正是这种滴水不漏,暴露了更多。
他知道我在怀疑林医生。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甚至可能,知道“彼岸”的存在。
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加固我原有的认知,让我继续沿着他铺好的轨道,冲向林医生那个靶子。
为什么?
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我冲到维生舱前,双手贴在冰冷的玻璃罩上,凝视着苏晚的脸。
她还是那么美,那么安静。
像一个精致的人偶,任由我摆布,任由我痴狂。
“晚晚……”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你到底藏了什么?那个‘他’,究竟是谁?”
她无法回答我。
我一直以为,我只需要对抗那个“影子”,就能找到她。
现在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比“彼岸”更加凶险。
我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线索,突破口,一定就在“彼岸”里。
就在那句“别信他”的记忆碎片里。
我坐回操作台,双手悬在键盘上空。
之前的每一次进入,我都小心翼翼,像个考古学家,生怕惊扰了沉睡的遗迹。
我的程序,核心逻辑是“重建”与“安抚”。
现在,我要改写它。
我不需要安抚。
我需要真相。
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狂舞,一行行全新的代码,像黑色的藤蔓,在屏幕上疯狂滋生。
我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模块,一个我从未想过会用在苏晚身上的东西。
我叫它——“探针”。
它不是用来修复记忆的,它是用来撕裂记忆的。
它会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彼岸”最脆弱的节点,将那个关键的记忆碎片,连带着它的上下文,它的所有关联信息,一起从苏晚的潜意识深处,强行剥离出来。
这很危险。
我比谁都清楚。
强行撕裂记忆,可能会导致“彼岸”空间的永久性坍塌,苏晚的意识可能会彻底消散,变成真正的、纯粹的虚无。
而我,作为连接者,也可能被卷入那场意识风暴,永远迷失其中。
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继续被张伯当猴耍?
还是冲到林医生面前,质问他一些连我自己都无法确证的猜测?
不。
我宁愿,和苏晚一起,在真相的废墟里,同归于尽。
代码编译完成。
屏幕上跳出一个鲜红的警告框:【警告:该模块具有高侵入性,可能对目标意识体及操作者造成不可逆转的神经损伤。是否继续?】
我看着那个“是”,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冰冷的神经传感头盔,被我缓缓戴上。
连接,启动。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最后看了一眼维生舱里的苏晚。
“晚晚,”我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这一次,别怪我。”
“我们……一起看清这个世界。”
世界在尖叫。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尖叫。
我以为的“彼岸”,那个由苏晚记忆构成的唯美空间,正在被我的“探针”活生生撕碎。漂浮的油画颜料不再是斑斓的河流,而是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意识。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像折断的骨刺,穿透扭曲的天空。
“滚出去!”
“影子”不再是飘忽的黑线,它膨胀成一团扭曲的、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风暴,用苏晚的声音对我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它向我扑来,但我不再躲闪。
“探针”是我的矛,也是我的盾。它在我意识周围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力场,任何靠近的敌意都会被分解成最原始的数据流。
风暴撞上力场,发出刺耳的哀嚎。无数张脸在我面前融化、尖叫,然后消散。
我穿过这片哀嚎的废墟,目标明确。
就是那里。
那片向日葵花田。它曾是“彼岸”唯一的温暖所在,此刻却像一片被瘟疫侵袭的坟场,所有花盘都枯萎低垂,流出黑色的脓液。
而在花田中央,那个我曾捕捉到的微弱光点,那句“别信他”,正被“探针”死死锁定。
它像一颗被强行从血肉里剜出的心脏,还在徒劳地跳动。
我伸出手,触碰它。
【警告:强制解析高维记忆碎片,可能导致意识结构链式崩溃。】
屏幕上的警告一闪而过,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给我看。
把一切,都给我看。
轰——
我的世界,或者说,苏晚的世界,炸开了。
我不再是我。
我变成了她。
我正躺在一张冰冷的检查台上,视野里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林医生的脸凑了过来,他的表情很复杂,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东西——怜悯。
“苏小姐,结果出来了……”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渐冻症。而且,发展速度很快。”
渐冻症?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钉进了我的脑髓。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名为绝望的寒意。
“我……还有多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那么平静。
林医生避开了“我”的目光。“根据目前的模型预测,可能……只有几个月。”
几个月。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成无数无声的雪花。
场景切换。
我回到了家。客厅里,陈默——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我”,正兴奋地向我展示他最新调试的神经舒缓设备。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种纯粹的、为我而亮的、愚蠢的光。
“晚晚你看!这个可以实时监测你的脑波,在你感到疲劳或焦虑的时候,提前释放舒缓信号!是不是很酷?”
他笑着,像个献宝的孩子。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深爱的男人。然后,“我”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
一个他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
一个正在悄然孕育的,小小的生命。
我怀孕了。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苦瞬间将“我”淹没。我无法想象,我该如何告诉他,你的妻子快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活不成。我无法想象,我迅速枯萎的身体,会怎样拖垮他的人生,耗尽他所有的爱与期待。
不。
我不能。
画面再次扭曲。
我坐在画板前,手里握着画笔。画板上,是那幅阴郁的、两个小小背影站在悬崖边的画。背景是燃烧的、血一样的夕阳。
“我”的眼神空洞,却又闪烁着一种可怕的、决绝的光芒。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的脑中成型。
我,苏晚,不仅仅是个画家。我也是陈默最早的脑机接口实验测试员。我拥有一些他都不知道的、隐藏在系统底层的权限。
我可以,设计一场完美的“意外”。
“我”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篡改着智能家居的防火墙协议,设定了一个精巧的逻辑炸弹。一场小范围的、不会致命但足以造成严重后果的火灾。一阵被精准计算过的、足以导致深度脑损伤的浓烟。
我要让自己成为植物人。
成为一个他永远不会放弃,并会倾尽所有来“拯救”的睡美人。
用这种方式,将他永远“绑”在我身边。
用这种方式,逃避那该死的绝症,逃避失去孩子的痛苦,逃避那个我无法面对的、支离破碎的未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自私,也最“爱”他的方式。
“别信他……”
那句微弱的警告,终于在记忆的洪流中浮现出完整的上下文。
那不是对陈杜的警告。
是“我”在按下最后一个确认键之前,对自己潜意识的最后一声悲鸣。
别信他能承受真相。
别信他会永远爱你。
别信你能骗过所有人。
别信……你自己。
就在这时,记忆的最后一幕,门口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脚步声很急。
是林医生。
他在火灾发生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他想做什么?阻止我?还是……
记忆到此为止,被彻底撕碎。
“彼岸”空间里,那团由痛苦面孔组成的风暴,那个被称为“影子”的东西,也终于在真相的强光下,失去了所有力量。
它不再咆哮,不再攻击。
它迅速地坍缩、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蜷缩在枯萎的向日葵花田中央,抱着膝盖无声哭泣的小女孩。
是童年时的苏晚。
也是她内心深处,那个被谎言和负罪感折磨到崩溃的、真实的灵魂。
它不是在阻碍我。
它是在保护我。
它害怕我看到这一切,害怕我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摧毁。
我以为的拯救,是她精心设计的囚笼。
我以为的恶魔,是她痛苦的哀鸣。
我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爱、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荒诞、可悲的笑话。
连接……断开。
意识像被从万米高空抛下,猛地砸回我自己的身体。
我剧烈地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胃里翻江倒海。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踉跄着,几乎是扑到维生舱前。
我看着玻璃罩里苏晚那张“沉睡”的、依旧美丽的脸。
不再是我的天使。
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愤怒?背叛?痛苦?
不,这些词都太苍白了。那是一种……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再用冰冷的谎言填满的感觉。
就在这时,维生舱的监控仪器,突然发出了一阵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规律而急促的蜂鸣。
屏幕上,苏晚的脑波活动曲线,像疯了一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的“探针”,我的野蛮入侵,不仅撕开了她的谎言,也意外地……击碎了她自我封闭的意识牢笼。
嗡——
操作台上的远程通讯请求亮起,是林医生的紧急呼叫。
我按下了接通键。
“陈默!你他妈的到底做了什么!”林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带着震惊和一丝……恐慌,“苏晚的脑波……有剧烈反应!阿尔法波和贝塔波都在回升!这不可能!”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维生舱。
苏晚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她蜷缩在营养液里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她要醒了。
我亲手把她从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拖了出来。
拖进了我们共同的地狱。
“奇迹!这简直是医学奇迹!陈默,她……”林医生的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困惑。
啪。
我猛地切断了通讯。
工作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晚越来越明显的生命体征,像一场无声的倒计时。
我缓缓俯下身,冰冷的玻璃罩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把嘴唇凑近收音器,用只有她即将苏醒的意识才能听清的、冰冷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语道:
“晚晚……”
“‘彼岸’……”
“我看到了……”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最后两个字。
“全部。”
维生舱里,苏晚的眼皮,开始剧烈地跳动。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融入透明的营养液中,消失不见。
她听到了。
她知道,我知道了。
我慢慢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滴泪。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怒不可遏的爆发,我只是静静地站着,感觉自己像一尊正在从内到外寸寸冻结的冰雕。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我脚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就像“彼岸”里那个崩溃的“影子”。
维生舱内,苏晚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身体因为压抑不住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但她没有睁开眼睛。
是不能,还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