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巷口的卦摊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掠过巷口的老槐树,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影。林盏把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时,听见了楼下那串熟悉的钥匙声——沈晏舟回来了。
她走到窗边,看见他站在楼道口,正低头解领带。廉价的化纤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他手指骨节泛白,大概是又在公司受了气。二十岁的沈晏舟,在一家小金融公司做助理,每天要给主管端茶倒水,要替同事背锅,工资少得可怜,却要装成体面人。他那件唯一的西装外套,肘部已经磨出了毛边,袖口沾着点咖啡渍,是昨天被客户泼的,他回来时只轻描淡写说“不小心蹭的”。
林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缠着圈浅色纱布,是前天他整理旧文件时,被铁柜尖角划的。她给他涂碘伏时,他疼得缩了下,却梗着脖子说“没事”,眼里的倔强像块没被磨圆的石头。
这几天,她看着他一点点松快起来。会在她做了红烧肉时,笨拙地夸“比外卖好吃”;会在加班晚归时,记得给她带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会在她替他熨烫衬衫时,站在厨房门口发愣,然后低声说“谢谢你”。可她比谁都清楚,这层温和的壳下面,是怎样一碰就碎的脆弱。他怕被抛弃,怕被否定,怕稍微喘口气,现有的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破掉。
“粥好了。”林盏转身往厨房走,砂锅里的南瓜小米粥正冒着暖香。她知道,他今晚又没好好吃饭。
沈晏舟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晚风的凉意。他把公文包往墙角一放,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今天回来得早。”
“看你昨晚没睡好,多熬了会儿。”林盏给他盛粥,余光瞥见他袖口的咖啡渍还没洗掉,心里又软又涩,“我给你买了件新衬衫,浅蓝的,配你上周那条裤子正好。”
他愣了下,接过粥碗的手顿了顿:“又乱花钱。”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耳尖悄悄红了。
饭后,林盏洗碗,他坐在沙发上翻旧报纸。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响,沈晏舟忽然抬头:“巷口好像有个摆摊的。”
林盏擦手走到窗边,果然看见巷口支着个小摊。一盏马灯挂在竹竿上,昏黄的光线下,一个老头正低头摆弄着什么,旁边立着块木牌,写着“周易卜卦”。
“算命的?”林盏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以前她是最嗤笑这些的,总说“命运要是能算,还不如去买彩票”。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自己就是最荒唐的变数。一个寻常的傍晚,她在公寓里等着给沈晏舟庆生,转身拿蛋糕的瞬间,就跌进了这条老巷,撞进了他最灰暗的年月。连穿越都成了真,那“命数”又算得了什么?
“下去看看?”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守着他,能不能替他挡过那些还没到来的风雨。
沈晏舟皱眉:“别信那些。”
“就当散步。”林盏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他的手心有点凉,她下意识攥紧了些。
老巷很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砖墙上撞出回音。老头抬起头时,林盏看清了他的脸——皱纹像老树皮,眼睛却亮得惊人,落在她脸上时,忽然“咦”了一声。
“姑娘要算?”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林盏在小马扎上坐下,沈晏舟站在她身后,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我想算算,”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攥得发白,“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这儿。”
老头把罗盘推过来:“转三圈,想着你最在意的事。”
铜针转动时,林盏的脑子里全是沈晏舟。是他被客户刁难后强装的平静,是他拿到第一笔奖金时泛红的眼眶,是他昨晚蜷缩在沙发上,梦里还在说“别赶我走”。她不能走,绝不能走。他现在就像株刚冒芽的草,风一吹就晃,她要是走了,谁来替他挡雨?
铜针停下时,针尖斜斜地指着虚空。老头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姑娘,你不属于这儿。”
林盏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你说什么?”
“你是借道来的,”老头慢悠悠地收起罗盘,“时辰到了,就得回去。”
“不可能!”林盏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我走了他怎么办?”
她下意识看向沈晏舟,眼里的慌乱藏不住。他还在试用期,下个月就要面对主管的刁难;他冬天会犯老寒腿,没人提醒就忘了加衣服;他总把委屈憋在心里,夜里会偷偷胃疼……她走了,这些谁来管?
“命数如此。”老头垂着眼,不再多言。
“你胡说!”林盏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沈晏舟拉住了。他的手很用力,指尖都掐进了她的胳膊。
“我们回家。”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盏被他拽着往回走,脚步踉跄。老头的话像根刺扎在心里,密密麻麻地疼。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小摊,马灯的光在暮色里晃,像个嘲讽的眼。
他们走后,老头望着三楼亮起来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
“以血脉为纽带,把妈妈送到这里,替爸爸撑过最难的日子……”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冰冷的罗盘,“可这纽带要你先熬着,委屈你了,孩子。”
风卷着马灯的光晕晃了晃,把老头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进老巷的黑暗里。
三楼的灯光下,林盏坐在沙发上,眼泪砸在手背上,烫得厉害。“我不能走,”她抓着沈晏舟的胳膊,声音哽咽,“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走了……”
沈晏舟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力道紧得像要把她嵌进骨血里。“没人能让你走,”他的声音发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有我在,谁也不能。”
林盏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她知道自己在耍赖,可她管不了那么多。这个年纪的沈晏舟,是块一碰就碎的玻璃,她必须守着,必须等到他长出铠甲的那一天。
夜渐深,老楼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沈晏舟抱着她,没说话,只是一遍遍地用手顺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窗外的风还在吹,林盏却暗暗攥紧了拳头——不管什么时辰到了,她都不走。死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