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动的霓虹光影，映着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刚结束一个长达三小时的直播带货，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她捏着眉心，试图驱散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嘈杂余音。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刺破车内的昏暗。
是母亲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市中心保姆车在晚高峰的车流中艰难蠕动。
林悦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是流某高档楼盘金光闪闪的售楼处大门。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
下一秒，张秀英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铃声尖锐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林悦闭了闭眼，按下接听。
“悦悦！看到照片没？”张秀英的声音高亢而兴奋，穿透电波，“就这个楼盘！‘金鼎华府’！离浩子他们重点高中就隔一条街！真正的学区房！妈今天特意去看过了，那环境，那气派！售楼小姐说了，现在买是开盘优惠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林悦的指尖冰凉，喉咙发紧：“妈……浩子才刚上高一……”
“高一怎么了？高一才更要早打算！”张秀英立刻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弟弟将来考大学，住得近多方便！省多少时间！再说了，你爸那破单位指不定哪天就黄了，咱们家总得有个像样的落脚地吧？总不能一直挤在这老破小里，让你这大明星脸上也无光啊！”
“可是……”林悦试图挣扎，声音干涩，“我……我刚签公司没多久，首单的钱公司分成后也没多少，还要负担训练开销和……和家里的日常……”她没说出口的是，公司预支的那点钱，早就被母亲以“置装费”、“形象维护”和补贴家用为由掏空了，她现在账户里几乎空空如也。
“悦悦！”张秀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不满和委屈，“你现在是大明星了！上电视，接广告，住大房子（她显然误解了公司安排的廉价宿舍），怎么给弟弟买个房就这么难？你弟弟可是老林家的独苗！你当姐姐的不帮他谁帮他？妈知道你辛苦，可全家不都指望你吗？等浩子出息了，不也是你的依靠？”
“全家指望你”——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悦的心脏。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一片冰冷而沉重的枷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递过去。
“行了行了，妈知道你忙，”张秀英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算计，“钱的事妈想办法帮你周转点，但大头肯定得你出！首付妈打听过了，先凑个八十万！剩下的贷款慢慢还！你赶紧跟你们公司说说，多接点活！这种学区房抢手得很，晚了就真没了！”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下，将林悦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也碾得粉碎。她眼前发黑，耳边只剩下母亲喋喋不休的盘算和弟弟未来“光明前景”的描绘，混合着车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噪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轰鸣。
“妈……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林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掐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八十万。她拿什么凑？去抢吗？
家庭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几天后，当林悦强打精神，准备参加一个对她至关重要的网络综艺录制——这是公司费了点力气争取到的、能增加曝光和观众缘的机会。这时，张秀英的电话再次像索命符一样响起。
“悦悦！赶紧回来！你舅舅家的小伟明天结婚！你大舅点名要你回去喝喜酒！这可是大事！”张秀英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林悦握着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电视台后台走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妈，我明天有很重要的录制，是签了合同的，不能不去……”
“什么合同能有你表哥结婚重要？！”张秀英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亲戚们都看着呢！你出息了就不认穷亲戚了？让人戳你爸妈脊梁骨吗？你舅舅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不是的妈，我……”
“不是什么不是！”张秀英厉声打断，“我已经跟你赵哥（赵明远）打过招呼了！他说让你自己跟我商量！我告诉你林悦，明天中午十二点，鸿福酒楼！全家人都得到！你要是敢不来，就是不孝！以后也别认我这个妈！”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刺耳。
林悦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后台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冰冷绝望。她看到走廊尽头，赵明远正和一个工作人员谈笑风生，似乎完全没把刚才那通来自她母亲的、足以毁掉她重要工作的电话当回事。他甚至懒得亲自来通知她一声。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在她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尖叫嘶吼的冲动。
……
录制现场。
炫目的灯光，喧闹的音乐，主持人插科打诨，嘉宾们卖力表现。林悦坐在嘉宾席上，努力维持着公司要求的“甜美清新”笑容，按照台本接梗互动。
“哇！我们悦悦今天状态超好哦！”主持人笑着把话题抛过来，“听说最近通告排得特别满？累不累呀？”
镜头立刻推近，特写打在她脸上。林悦心里一片冰凉，脸上却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还好啦，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累也开心。” 声音是刻意调整过的清甜。
“真棒！那接下来有什么工作计划能跟我们粉丝透露一下吗？新歌？还是……”
林悦流畅地接过话头，说着公司安排好的宣传词，眼神却在强光照射下有些失焦。脑海里交替闪现的，是母亲咄咄逼人的脸，是舅舅家嘈杂的酒席场面，是赵明远事不关己的冷漠，还有那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八十万的学区房。
她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木偶，在热闹的综艺舞台上，完美地扮演着“新人歌手林悦”。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具之下，那颗心早已被现实的冰冷和亲情的绞索勒得鲜血淋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微笑，都牵扯着喉咙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和心底无声的嘶鸣。
录制终于结束。
回到那个冰冷、狭小、毫无个人气息的“宿舍”，林悦甩掉高跟鞋，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床上。华丽的演出服皱成一团，脸上厚重的妆容像一层干涸的泥壳。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一个定位——【鸿福酒楼】。后面跟着一句：
【明天中午12点，别迟到！全家都等着看你！给你舅舅长脸！】
紧接着，是弟弟林浩发来的，一张游戏截图，和一句理所当然的催促：
【姐，新出的皮肤，帮我买了呗？我同学都有了！】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她卸妆后惨淡憔悴的脸。林悦盯着那两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猛地抓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冰冷的墙壁！
“砰——！”
一声闷响。手机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小小的房间。
林悦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喉咙深处那压抑已久的灼痛再也无法忍受，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撕心裂肺。
她咳得蜷缩成一团，像离水的虾米，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黑暗中，只有她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绝望地回荡。
那精心修饰的“事业起步”的繁华表象之下，是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根基。家庭的绞索，终于勒紧到了窒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