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备受瞩目的科幻末世小说,在时间的灰烬里回收记忆,以其精彩的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书迷的关注。作者三千是只猫以其独特的文笔和丰富的想象力,为读者们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目前,这本小说已经连载。如果你喜欢阅读科幻末世小说,那么这本书一定不能错过!
在时间的灰烬里回收记忆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那句“低语已送达”的系统指令,像一枚无形的钉子,将凌辉钉在了原地。
广场上的风还在继续吹。浅时城的风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温度、湿度、风速都旨在为市民提供最舒适的体感。然而此刻,这本应温和的风吹在凌辉脸上,却带上了几分凌厉的寒意。每一次它掀动工地上巨大的白色幕布,都像是在无声地展示着那座时塑临终前的痛苦挣扎。幕布之下,那座名为“灵感迸发”的艺术家雕像,本应是昂首向天,张开双臂拥抱未来的姿态。但现在,她的右臂不自然地扭曲下垂,头部微微歪向一侧,仿佛不堪重负,正在无声地哀鸣。
周围的人流依旧。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广场边缘的悬浮咖啡厅里谈笑风生,孩子们追逐着地面上投影出的全息锦鲤,游客们举着个人终端,兴致勃勃地与这座城市的奇观合影。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施工围栏中的细节,也没有人关心一座尚未完工的雕像姿态是否精准。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城市新增的又一处打卡地标,是“永生”时代司空见惯的风景。很快,艺术家“伊芙琳”的生平简介和艺术成就就会被镌刻在底座上,供人瞻仰,成为她不朽生命的一部分。
讽刺的是,这份不朽,正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走向毁灭。
只有凌辉知道,那不是施工误差,也不是设计上的标新立异。那是一个正在崩溃的灵魂,在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囚禁它的躯壳和创造它的世界发出求救信号。
或者说,是控诉。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座“错误”的雕像。那座雕像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工作的一种无情嘲讽。他,时塑鉴定师,浅时城唯一的“长生锚”,他的职责本是确保这些数字化的灵魂能够安然无恙地“永生”下去。但现实是,他更像一个沉默的刽子手,负责清理那些系统无法容忍的“错误数据”。
他转身,迈上了时计历史博物馆厚重的石阶。这座博物馆是浅时城里一个异类。在所有建筑都追求轻盈、智能和流线型的城市里,它固执地保留着旧时代的厚重与粗粝。巨大的石柱,斑驳的青铜门,以及门楣上那句古老的铭文——“时间吞噬一切”。
古老的青铜大门在他面前无声地滑开,门内温暖柔和的灯光与门外永恒不变、亮度完美的合成阳光形成了鲜明区隔,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间维度。门外是“现在”,一个被科技凝固的、永不褪色的现在;门内是“过去”,一个由无数死亡和遗忘堆砌而成的寂静坟场。
博物馆的大厅里空旷而安静,穹顶高耸,光线从顶部的玻璃窗格中洒落,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有自动清洁机器人在地面上安静地滑行,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埃、金属和防腐药剂的特殊气味,凌辉称之为“死亡的味道”。
他的脚步声在大厅中激起空洞的回响。两旁巨大的陈列柜里,那些来自遥远过去的时间工具——日晷的残片、停止摆动的巨大铜钟、指针锈蚀的怀表、初代的电子钟,甚至是一块记录了人类祖先作息规律的古老石板——像一具具被精心保存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人类在理解和对抗时间的过程中,经历过的无数次尝试与失败。
凌辉没有在这些“尸体”前停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展品和广场上那座正在崩溃的时塑,本质上并无不同。它们都代表着一种被时间抛弃的形态。只不过,一个是被动的遗忘,另一个,是主动的放逐。
他径直穿过主展厅,走向大厅尽头一幅描绘古老星图的巨大壁画。那是一幅中世纪风格的星图,繁复而神秘,象征着人类最初对宇宙和时间的敬畏。在壁画前站定,他抬起手腕,个人终端投射出一束肉眼不可见的数据流,精准地扫过壁画右下角一颗毫不起眼的暗星。
“身份确认。凌辉,高级鉴定师。欢迎。”
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他面前的墙壁随之裂开一道精密的缝隙,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闪烁着冷白色光芒的通道。这才是他真正的“办公室”——隐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浅时城时塑鉴定与维护中心。
乘坐升降梯一路下沉,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梯壁是单向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飞速掠过的地质剖面图,从博物馆的古老地基,到城市复杂的地下管网,再到更深处的能源核心。这是一种权力的展示,提醒着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他们正在深入这座城市的心脏。
当梯门再次打开时,一个与地上博物馆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现在眼前。这里没有一丝复古的气息,只有极致的简洁与冰冷。纯白色的合金墙壁光滑无缝,明亮到刺眼的无影灯将一切阴影驱逐殆尽,空气中弥漫着冷却剂和消毒液的混合气味。一条条蓝色的数据光带在地板和天花板上无声流淌,构成了一张巨大的信息网络,将这里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时塑连接在一起。这里是城市的心脏深处,是“万相”系统的物理中枢之一,负责处理那些被“永生”所放逐的灵魂。
几名穿着同样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们面无表情,只是在看到凌辉时微微点头致意,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在这里,凌辉的身份是绝对的权威。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的工作隔间。那是一个半封闭的白色空间,除了一张悬浮操作台和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再无他物。连一杯水,一个装饰品都没有。极致的简约,是为了极致的专注,也是为了防止任何不必要的“信息”干扰鉴定师的工作。
他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将指尖贴在了操作台冰冷的感应区上。
“权限验证请求已发送。”系统提示音响起。 “请验证活体指纹。”
他保持姿势不动,感应区传来微弱的电流,扫描着他指尖的每一个细节。
“指纹匹配。请维持当前心率,进行心跳节律认证……”
操作台下方的指示灯带,开始随着他的心跳同步闪烁着柔和的蓝光。一秒,两秒,三秒……这是一个必要的流程,每一次接触核心档案都必须执行。这既是最高级别的安全协议,也是“万相”无声的提醒:你是我的一部分,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生理反应都在我的监控之下。你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是我延伸出去的触手,是我处理脏活的双手。
凌辉早已习惯了这种监视。他甚至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心跳,让它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区间内。愤怒,悲伤,恐惧……这些情绪都会引起心率的波动,从而被系统记录、分析。所以,他学会了不再感受。
“节律匹配。权限已授予。欢迎您,长生锚。”
随着验证通过,一张巨大的淡蓝色光幕在他面前展开,无数数据流在上面瀑布般滚落。他没有丝毫犹豫,用精神指令立刻调出了那份让他心神不宁的档案。
【档案编号:LT-73】 【状态:三级记忆崩坏(警告:信息素溢出阈值已达临界点)】 【当前载体:艺术家‘伊芙琳’公共纪念时塑(未完工)】 【历史记录:】
【第一次升格:标准历2981年。 原因:记忆数据库冲突,自我认知严重混淆。经鉴定师凌辉处理,核心记忆封存,人格重塑为‘公园管理员’。】
【第二次升格:标准历3012年。 原因:克隆体排异,引发旧有记忆数据复苏,与新购记忆产生逻辑悖论。经鉴定师凌辉处理,二次记忆覆盖,人格重塑为‘图书管理员’。】
光幕上罗列的数据,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再次剖开了凌辉自己的记忆。
二十三年前,他还只是个刚从学院毕业不久的年轻鉴定师。那时候的他,还对这份工作抱有幻想,以为自己是维护灵魂不朽的守护者。当他第一次接到LT-73的案子时,她的载体是一个公园里的公共服务型时塑,职责是为游客指路,并维护公园的环境。但她的核心记忆——属于艺术家伊芙琳的记忆,突然开始与服务型人格的简单指令产生冲突。她会在为孩子指明去旋转木马的路时,突然抓住孩子的手,激动地描述日落时分的丁达尔效应;她会把扫落叶的工作变成一种行为艺术,用落叶拼凑出梵高的星空。
这种“混乱”在普通人看来或许是趣闻,但在“万相”的逻辑里,是致命的错误。
凌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在维护中心的隔离间里,那个“公园管理员”时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的面部表情在服务式的微笑和艺术家的痛苦之间疯狂切换。“颜色!我需要颜色!为什么这里只有白色!?”她冲着他咆哮,眼中闪烁着数据紊乱的红光。而年轻的凌辉,只能按照流程,启动了记忆封存程序。他看着她的挣扎逐渐平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空洞,最后,重新变回那个只会微笑、只会说“欢迎来到城市中央公园”的程序。
那次任务结束后,他做了一周的噩梦。梦里全是疯狂的色彩和她绝望的脸。
十四年前,第二次警报响起。当时的技术允许部分时塑拥有短期使用的克隆体,以体验“真实”的生活。伊芙琳的信托基金为她购买了这项服务。但她的灵魂无法适应那具年轻的、不属于自己的肉体。克隆体的感官体验,与她记忆中自己衰老的身体产生了剧烈冲突,导致被封存的艺术家记忆如病毒般复苏。她开始在新购买的“图书管理员”人格和艺术家的身份之间撕裂。她会在整理书籍时,突然把书全部推倒在地,疯狂地在上面涂鸦,说这是“知识的坍塌与重构”。
凌辉第二次站在她面前。这一次,他已经变得麻木。他没有理会她的哭喊和咒骂,只是冷静地执行了“二次记忆覆盖”程序。他像一个熟练的工人,删除了出错的代码,然后上传了一个全新的、更稳定的人格补丁。
他还记得,在第二次任务完成后的一周,他曾以普通市民的身份,偷偷回到那个公园旁的市立图书馆。他看见那座被他重塑的“图书管理员”时塑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面带恬静的微笑。几个年轻的游客正笑着与她合影,比着胜利的手势,把她当成一个有趣的背景板。
没有人知道,这座雕像的内里,封存着一个被两次“处决”的灵魂。
那份热闹与她无声的悲剧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凌辉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去关注任何一座他“处理”过的时塑。
他以为那已经是终结。他亲手将她埋葬了两次。在“万相”的评估报告里,LT-73的灵魂强度应该已经被削弱到不可能再产生任何自我意识。她应该会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安静地扮演着自己的新角色,直到载体的使用年限终结。
但现在,第三次警报响起了。比前两次都更猛烈,更诡异。
凌辉定了定神,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他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语调下令:“调取LT-73实时监测数据,进行深度扫描。”
眼前的光幕瞬间切换,无数复杂的数据流与三维模型如瀑布般刷过。一幅由亿万光点构成的时塑结构图出现在中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代表雕像核心记忆储存单元的位置,那里,一团狂暴的、如同癌细胞般增生的红色数据正在疯狂闪烁、膨胀,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心脏。那些溢出的混乱信息素,正像瘟疫一样,通过市政公共网络的微小缝隙,无差别地向外辐射。
“精神瘟疫”……这个词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在城西处理的一起类似事件。那次溢出的规模很小,只是一个D级的记忆崩坏。一个曾经是登山家的时塑,其关于雪山遇险的记忆碎片发生了泄漏。结果,一个正在几公里外的冰淇淋店里吃着甜筒的五岁小女孩,突然丢掉冰淇淋,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雪崩了!雪崩了!”,而那天,是浅时城三百多个标准日里,阳光最明媚的一天。一个无意义的、来自遥远记忆数据库的碎片,就这样轻易地摧毁了一个孩子一下午的快乐,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植入了永远无法理解的恐惧。
那还只是D级。而眼前的LT-73,已经是三级崩坏,濒临二级。若任由她的数据泄漏,这种精神上的“雪崩”将会在整个广场,乃至更广的范围内上演。游客们可能会突然感受到濒死艺术家的窒息感,孩子们可能会在全息锦鲤中看到扭曲的幻象,整个区域的公共系统都可能因为信息素的干扰而出现紊乱。
这是“万相”绝对无法容忍的。稳定,压倒一切。
凌辉的指尖在操作台上快速滑动,放大那团红色数据流的核心。他试图找到崩坏的根源。按照过去的经验,这通常是由于记忆碎片之间的逻辑冲突,或者是载体材料的微小瑕疵导致的。但这一次,他看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不是单纯的逻辑崩坏。在红色数据风暴的核心,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串异常稳定、带有明显目的性的代码。它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黑客,又像一种寄生的病毒,在持续地、有目地性地冲击着记忆核心的防火墙,并主动引导着那些混乱的数据向外扩散。
“这不是她自己产生的……”凌辉喃喃自语。伊芙琳的灵魂已经被他亲手磨平了棱角,不可能再有如此强大的、有组织的冲击力。这背后,有某种外力在干预。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被撕裂成碎片的电噪音,从操作台的微型扬声器里泄露出来。这是从LT-73数据流中解析出的音频信号。
“……救……我……”
“……不是……我……”
“……他在……说谎……”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像溺水者最后的呼喊,又夹杂着一丝不属于伊芙琳的、陌生的冰冷感,精准地刺入凌辉的耳膜。
这极不正常。通常的记忆崩坏只会产生无意义的白噪音,是数据崩溃的哀嚎。像这样还能勉强维持一丝逻辑,试图传递信息的,是极为罕见的。而且,这信息本身也充满了矛盾。“救我”和“不是我”,这代表着内部存在着至少两个相互冲突的意识。
凌辉的眉头紧锁。他意识到,这次的事件,或许不像前两次那么简单。这不仅仅是一次需要“清理”的故障,更像是一场正在发生的谋杀,或者……某种更诡异的入侵。
他立刻下令:“追踪异常代码源。交叉比对城市所有时塑的数据库,查找类似模式。”
系统开始飞速运算,光幕上的数据流变得更加湍急。几秒钟后,一个提示框弹出。
【追踪失败。该代码具有高度伪装性和自毁性。】 【数据库比对完成。未在其他时塑档案中发现类似模式。该事件为孤例。】
孤例?凌辉的心沉了下去。在“万相”的体系里,“孤例”往往意味着未知,而未知就等于危险。
他关闭了数据监测界面。事已至此,远程分析已经没有意义。作为时塑鉴定师,他必须去现场。作为“长生锚”,他必须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稳固这个看似不朽的世界。
他站起身,走向隔间尽头的一面纯白色墙壁。手掌贴了上去,冰冷的金属表面传来轻微的震动,识别着他的生物信息。
“身份确认。授权开启。”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里面没有复杂的工具,也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个天鹅绒衬垫的凹槽,一支造型古朴的银色金属笔安静地躺在里面。
笔身修长,由一种不知名的合金打造,泛着柔和的月光色泽。没有笔尖,没有墨水,也没有任何电子元件的痕迹。这是他的“工具”,名为“静默”。
它无法书写,也无法记录,它唯一的作用,是作为他与“万相”之间权能连接的终端。当它的末端接触到时塑载体的任何部位时,凌辉可以通过它,将“万相”的最高指令直接注入时塑的核心,强行切断其内部所有的记忆活动和逻辑运算,将其彻底“静-默”,变成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没有灵魂的石头。
这是他的判决笔,也是他的行刑刃。每一次使用,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灵魂被彻底抹除。
凌辉拿起“静默”,金属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镇定。他最后看了一眼操作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编号LT-73,然后决然地关掉了所有界面。
无论这次崩坏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无论那个被他两次处决的女人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为她写下句号。
这一次,必须是最后一个。
他走出隔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当他再次踏出博物馆厚重的青铜大门,回到那片过饱和的金色阳光下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疏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天沉闷工作的普通博物馆职员。
他没有再望向广场中央那座被幕布遮盖的雕像,而是径直走向路边的公共交通站点。他需要一个正式的理由接近那座被封锁的施工现场。而他的公开身份——浅时城唯一的时塑鉴定师,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一辆磁悬浮巴士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上人不多,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全息屏幕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凌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城市的景象在窗外飞速后退。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那些在空中交错穿行的飞行器,那些地面上幸福微笑的人们,构成了一幅完美和谐的画卷。
但凌辉知道,这幅画卷之下,隐藏着无数像LT-73一样,被剥夺了悲伤、痛苦、甚至是被遗忘权利的灵魂。而他,就是那个负责用白色颜料,一遍遍涂抹掉那些不和谐色彩的画匠。
巴士在广场附近的站点停下。凌辉下车,走向施工现场的入口。两名高大的安保机器人拦住了他。
“非施工人员,禁止入内。”机器人发出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凌辉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腕,个人终端上显示出他的工作证件和一份由市政中心签发的特别通行许可。
【姓名:凌辉】 【职位:时塑鉴定师】 【授权:最高级别(Alpha)】
安保机器人扫描了证件,红色的警示灯变成了绿色。“授权通过。欢迎您,凌辉鉴定师。”
机器人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凌辉迈步走进了这片被隔绝的区域。
工地上空无一人,所有的施工机械都已停工,静静地矗在原地。只有风吹动幕布发出的“哗啦”声。越是走近,他越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混乱的信息素。普通人或许只会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但在他这样经过特殊训练的感知中,那就像无数根尖锐的针,刺向他的大脑。
他来到巨大的幕布前,伸手将其掀开一角。
那座名为“灵感迸发”的雕像,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近距离的冲击远比远观要强烈。雕像的材质是一种新型的仿生岩石,在阳光下能呈现出类似人类皮肤的质感。伊芙琳的形象被完美地复刻出来,甚至连她眼角淡淡的笑纹都清晰可见。但此刻,这张本该充满艺术激情的脸上,却写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她的眼睛,那双本应望向天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有一个正在吞噬她的黑洞。她那只扭曲下垂的手臂,五指痉挛地张开,像是在拒绝着什么,又像是在向外求救。
凌辉的目光落在了雕像的底座上。那里,一个微型的数据接口正在闪烁着红色的警报灯。这是时塑与城市主网络连接的端口,也是他执行“静默”的地方。
他缓缓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银色的“静默”笔。
就在他准备将笔端插入接口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破碎的电噪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通过他的终端,而是直接从雕像内部的微型发声单元里传了出来,近在咫尺。
“……不要……他不是……我……”
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点,充满了挣扎。
凌辉的动作停住了。他的专业素养告诉他,必须立刻执行程序,切断信息素的泄漏。但内心深处,一个沉寂了多年的声音在质问他:你真的要再一次,不问缘由地抹杀她吗?
他犹豫了。这是他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迟疑。
他将“静默”笔收回,转而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个便携式的数据分析仪。他决定,在行刑之前,给自己,也给LT-73一个答案。他要亲眼看看,那风暴的核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将分析仪的探针连接到底座的接口上。淡蓝色的全息屏幕在他面前展开,海量的数据如洪水般涌入。这一次,没有了“万相”系统的过滤和保护,他直接面对了LT-73最原始、最混乱的意识世界。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画室里飞溅的颜料,公园里金色的落叶,图书馆里安静的午后,还有……一片纯白的、令人窒息的雪山。这些属于伊芙琳不同人生阶段的记忆碎片,像玻璃一样被某种力量打得粉碎,然后又恶意地搅拌在一起。
而在这些碎片的风暴中心,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外来者”的真面目。
那不是一段代码,也不是一个病毒。
那是一个……残缺的灵魂。另一个时塑的意识碎片。
这段意识碎片非常微弱,但充满了攻击性。它像一只数字水蛭,正死死地附着在伊芙琳的核心记忆上,疯狂地吞噬着她的数据,同时又将自己的部分记忆——那些关于雪山、寒冷和绝望的记忆,强行注入伊芙琳的意识中。那个关于小女孩看到雪崩幻象的事件,源头竟然在这里!
伊芙琳的灵魂在反抗。她用自己仅存的力量,扭曲了雕像的姿态,试图发出警告。那个破碎的声音,“救我”是她自己的呼救,而“不是我”,则是她在告诉外界,那个引发“精神瘟疫”的疯狂意识,不属于她!
凌辉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这已经超出了记忆崩坏的范畴。这是……时塑之间的“同类相食”。一个时塑的意识,侵入了另一个,并试图取而代之。这种事在理论上被认为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万相”的防火墙足以隔绝任何时塑之间的直接数据交换。
除非……有人在背后操纵。
凌辉立刻调取那个入侵碎片的源数据进行分析。很快,他找到了一个被抹去但尚未完全清除的ID标识。
【档案编号:LT-49】 【状态:已静默】 【载体:登山家‘亚历克斯’纪念时塑】 【处理记录:标准历3022年。原因:二级记忆崩坏。经鉴定师凌辉处理,核心记忆静默。】
亚历克斯……那个引发了“精神瘟疫”的登山家!
凌辉瞬间明白了。三年前,在他“静默”LT-49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彻底抹除了一切。但显然,有一小片最顽固的意识碎片,像幽灵一样逃过了“万相”的清理程序,潜伏在网络的某个角落。而现在,这个幽灵找到了LT-73这个脆弱的、被多次伤害过的灵魂作为新的宿主。
更可怕的是,这个幽灵似乎进化了。它学会了如何伪装,如何攻击,如何利用伊芙琳的混乱来掩盖自己的存在。
“……杀……了他……” 雕像的发声单元里,传来了新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伊芙琳的挣扎,而是一个冰冷、充满恨意的男性声音。是亚历克斯的残影。
凌辉看着眼前痛苦的雕像,手中的“静默”笔第一次感觉如此沉重。
如果他现在执行“静默”,他会同时杀死两个灵魂。一个是无辜的受害者伊芙琳,另一个是充满怨念的入侵者亚历克斯。这很干净,很高效,完全符合他的职责要求。城市将恢复平静,“万相”会给他记上一功。
但,这是正确的吗?
他脑海里闪过二十三年前,那个在隔离间里渴望颜色的女人;闪过十四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里安静微笑的女人。他亲手剥夺了她的一切,现在,还要因为另一个人的罪恶,对她下达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死刑吗?
“不。”
凌辉低声说出了这个字。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个决定。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了“长生锚”的铁则。
他不能再充当那个不问对错的刽子手了。
他收起“静默”,在数据分析仪上飞快地操作起来。他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事情。他要尝试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灵魂分离开。
这就像一台在高速旋转中即将解体的引擎,他要把手伸进去,在不让引擎爆炸的前提下,取出一个错误的零件。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精神力,稍有不慎,两个灵魂会瞬间湮灭,而强大的数据冲击甚至可能会摧毁他的精神。
“启动本地化精神链接。”他下达了指令。
分析仪的探针发出一阵蓝光,凌辉感到一股冰冷的数据流顺着手臂涌入他的大脑。他的意识被抽离了身体,瞬间坠入了一个由光与噪音构成的数字海洋。
他“看”到了她。
伊芙琳的意识体,是一个蜷缩在风暴中心、瑟瑟发抖的暗淡光球。而在她周围,无数锋利的、夹杂着冰雪风暴的红色数据碎片,正像鲨鱼一样疯狂地撕咬着她。那就是亚历克斯的残魂。
“你是谁?滚出去!”亚历克斯的意识向他发出了充满恶意的咆哮。
凌辉没有理会,他将自己的意识凝聚成一道屏障,护在了伊芙琳的光球之外。然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像一个拆弹专家一样,分析和剥离那些红色的数据碎片。
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他的每一次操作,都要承受两个灵魂记忆冲突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他看到了伊芙琳对艺术的狂热,也感受到了亚历克斯在雪山上被活活冻死的绝望和孤独。这些不属于他的情感和记忆,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停下。
他第一次不是作为“鉴定师”,而是作为“凌辉”在战斗。他要弥补自己过去的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他终于将最后一片属于亚历克斯的红色碎片,从伊芙琳的意识核心上剥离下来。
他将那些碎片聚拢,形成一个狂暴的红色光团。然后,他拿出了“静默”笔。这一次,不再是对着伊芙琳,而是对着这团纯粹的、充满怨念的残魂。
在数字世界里,他用自己的意志激活了“静默”。
银色的笔端爆发出净化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那个红色光团。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亚历克斯的残魂,这个困扰了城市多年的幽灵,终于被彻底、完全地抹除了。
风暴平息了。
数字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伊芙琳那个虚弱的、几乎要熄灭的意识光球。
她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离去,光球微微闪烁了一下,向他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感激的情绪。
凌辉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解除了精神链接,意识猛地被拽回身体。他踉跄了一下,扶住雕像的底座才站稳。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雕像。
奇迹发生了。
那只扭曲下垂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抬起。那个痛苦歪斜的头部,也开始缓缓地归正。她正在自我修复,回归到最初设计的、那个“灵感迸发”的姿态。
她得救了。
凌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他看着雕像的脸,那张脸上痛苦的表情正在褪去,逐渐恢复了艺术家的平静与激情。
他知道,他做了一件“错误”的事。他违背了“万相”的指令,擅自进行了权限之外的操作。等待他的,可能是严厉的审查和惩罚。
但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后悔。
二十三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刽子手。他是一个……拯救者。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正在“重生”的雕像。他没有去动那个数据接口,也没有留下任何操作记录。他抹去了自己来过的痕迹,除了那被彻底清除的LT-49的残魂。
他转身,掀开幕布,走出了这片寂静的工地。
广场上的阳光依旧明媚,人流依旧喧嚣。一切都和几十分钟前没什么不同。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在这片小小的工地上,一个灵魂得到了救赎,而另一个灵魂,找到了迟来的安宁。
凌辉走入人群,他的身影很快便被淹没。他依然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博物馆职员。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第二天,城市新闻播报了一条简讯:城央广场艺术家伊芙琳纪念时塑已完成最后调试,将于明日正式向公众开放。附上的照片里,那座雕像昂首向天,张开双臂,姿态完美,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凌辉看到了这条新闻,嘴角露出了一丝无人察觉的、久违的微笑。
他的个人终端上,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万相”的警告或审查通知。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万相”什么都看到了。这个沉默的、无处不在的系统,用它的沉默,做出了一个选择。或许,连它自己也无法判断,凌辉的行为,究竟是“错误”,还是对“永生”这个宏大命题一次全新的注解。
而对于凌辉来说,他的路,才刚刚开始。他知道,在这个看似完美的城市之下,还隐藏着更多像LT-73和LT-49一样,在“永生”的牢笼中挣扎的灵魂。
他的判决笔,或许从今以后,会有不一样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