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漪澜院的书房内，只燃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沈清漪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暗影。
墨玉带回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让水下潜藏的危机更加清晰可怖。
“王妃，”墨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行动后的微喘和凝重，“查清楚了。王嬷嬷的儿子在城西‘济世堂’当学徒，前些日子不慎打翻了东家珍藏的一株百年老参，被扣了整整三年的工钱抵债！那东家放出话来，十日内凑不齐五百两银子赔偿，就要报官，把他儿子送进大牢！”
五百两！对于一个浆洗老仆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济世堂……”沈清漪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柳如烟倒是会挑软肋下手。”用至亲骨肉的前程和自由作为要挟，足以让一个走投无路的老母亲铤而走险！
“盯着王嬷嬷的人回禀，”墨玉继续道，“她自那黑影离开后，就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灯也没点。但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哭声……直到半个时辰前，她屋里才亮起灯，她……她开始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动作很急。”
翻箱倒柜？找什么？毒药？还是……传递消息的信物？
沈清漪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柳如烟开出的条件（或者说威胁），王嬷嬷已经无法拒绝。动手，就在今夜！
目标是谁？是她沈清漪？还是……昏迷在主院，防卫看似森严实则因主人重伤而内部人心浮动的萧珩？！
无论是谁，后果都不堪设想！
“王妃，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拿下王嬷嬷？”墨玉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不。”沈清漪果断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打草惊蛇。柳如烟既然敢用她，必有后手。拿下王嬷嬷容易，但揪不出背后传递指令的黑影，断了这条线，柳如烟只会藏得更深。”
她需要更大的鱼！需要确凿的证据，将柳如烟彻底钉死！
“那……”墨玉有些焦急。
“将计就计。”沈清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主院方向隐约透出的灯火，声音带着冰冷的算计，“柳如烟想借刀杀人，那我们就给她这把‘刀’……一把会反噬的刀！”
她迅速转身，对着墨玉低声吩咐，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
“第一，让我们的人，务必‘不经意’地让王嬷嬷知道，王爷伤重昏迷，主院如今看似守卫森严，实则因人手调配，西侧角门附近巡夜侍卫的换防，在寅时三刻会有一炷香的空档！”
墨玉眼睛一亮！王妃这是要故意卖个破绽！
“第二，将库房那份‘鬼面枯藤’的旧档，想办法‘漏’给柳如烟在府里的眼线看到！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开始查这东西了！”这是打草，也是引蛇！
“第三，”沈清漪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去主院！找王爷的心腹侍卫统领，就说……”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就说本妃忧心王爷伤势，夜不能寐，忽感心悸不安，恐有宵小趁王爷伤重之际行不轨之事！请他务必加强戒备，尤其是……王爷汤药入口前，需多重查验！另外，主院西侧角门附近……可适当‘外松内紧’！”
墨玉听得心惊肉跳！王妃这是要把计就计，还要拉上王爷的心腹一起布局！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
“没有万一！”沈清漪看穿了她的担忧，语气斩钉截铁，“柳如烟的目标，要么是我，要么是王爷。主院是王府核心，防卫本就严密，她若想动王爷，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利用内部之人下毒！而王嬷嬷，就是她选中的那把刀！我们提前预警，将‘外松内紧’的假象做给那黑影看，就是要引蛇出洞，将她和那传递指令的黑影，连同王嬷嬷一起，一网打尽！”
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芒：“告诉侍卫统领，这是本妃的‘梦兆’！信不信由他！但若王爷因此出了半点差池……”她冷冷一笑，未尽之意不言而喻。王爷的心腹，在王爷昏迷之际，绝不敢拿主子的安危冒险！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兆”，他也必会加强戒备！
“奴婢明白了！”墨玉被沈清漪的魄力和缜密心思所震撼，再无犹豫，立刻领命而去。
**寅时初刻。**
万籁俱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漪澜院的书房内，灯火依旧未熄。沈清漪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墨玉同样装扮，肃立在她身侧。两人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手，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王妃，都安排妥当了。”墨玉低声道，“我们的人盯着王嬷嬷，她屋里灯一直亮着。一刻钟前，她悄悄出了门，手里……好像揣着个小布包，正往主院西角门方向摸去！”
果然动了！
沈清漪的心猛地提起，眼神锐利如刀：“主院那边？”
“侍卫统领得了消息，虽半信半疑，但事关王爷安危，他不敢怠慢。明面上的守卫没变，但暗哨增加了一倍！尤其是西角门附近，看着松懈，实则布下了天罗地网！王爷的汤药也安排了专人三重查验。”墨玉语速飞快，“还有……您让‘漏’给烟霞阁眼线的库房旧档，那边似乎也有了动静，烟霞阁后窗……有鸟雀惊飞！”
鸟雀惊飞？那是她安插的暗哨发出的信号！说明烟霞阁有人悄悄出来了！
好！
蛇，终于要出洞了！
“走！”沈清漪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墨玉紧随其后。
**主院西侧角门。**
此处偏僻，高大的围墙投下深深的阴影，几丛茂密的修竹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幽寂。按照沈清漪故意泄露的“情报”，此刻正是巡夜侍卫换防的“空档期”。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墙角暗影处闪出，正是王嬷嬷！她紧张地左右张望，老脸上满是惶恐和挣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角门旁边一处专供下等仆役传递物品的小洞口（狗洞大小）。这里，是给主院厨房运送新鲜菜蔬的通道之一，平日里把守不严。
王嬷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小布包，正要往洞口里塞——
“王嬷嬷，这么晚了，在此作甚？”一个冰冷的女声，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王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只见沈清漪和墨玉如同凭空出现般，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阴影中！沈清漪一身深色劲装，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冷冷地注视着她！
“王……王妃？！”王嬷嬷手中的布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老奴……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沈清漪缓步上前，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只是奉了柳侧妃之命，来给王爷的‘补汤’，加点特别的‘料’？”
她的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王嬷嬷头上！
“不！不是！王妃饶命！老奴不敢！老奴……”王嬷嬷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
就在这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侧前方修竹丛中传来！
一道细小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直射跪在地上的王嬷嬷后心！杀人灭口！
“小心！”墨玉惊呼，下意识想扑过去！
沈清漪却比她更快！她仿佛早有预料，在王嬷嬷跪倒的瞬间，脚步已不着痕迹地侧移了半步，正好挡在了王嬷嬷与暗器袭来的方向之间！同时，她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拂！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
那枚细如牛毛的淬毒钢针，被沈清漪袖中甩出的一块精铁令牌精准地挡下，跌落在地！
“拿下！”沈清漪厉喝出声！
“嗖！嗖！嗖！”
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阴影中暴射而出！正是侍卫统领安排的暗哨！他们如同猛虎扑食，瞬间扑向修竹丛！
“砰！锵！”
短暂的打斗声和兵器碰撞声响起，伴随着一声闷哼！
一个身穿夜行衣、蒙着脸的瘦小身影被两名侍卫死死按倒在地，反剪双手！另一名侍卫迅速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的脸，此刻正满脸惊骇和不甘！
“王妃！”侍卫统领亲自押着那黑衣人，快步走到沈清漪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后怕，“人已拿下！果然有刺客！”
沈清漪看也没看那黑衣人，弯腰，用一方素帕垫着，捡起了地上那个灰色的小布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粗糙的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淡的、带着阴冷腥气的苦涩味道飘散出来。
“鬼面枯藤……”沈清漪的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她将瓷瓶递给旁边早已待命的府医。府医连忙接过，用银针沾取少许瓶中药粉，又用特制的药水测试。
银针瞬间变得漆黑如墨！药水也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
“回王妃！统领！此乃剧毒‘千机引’的引子！虽非主药，但只需指甲盖一点混入汤药，便能引发心脉枯竭，无声无息夺人性命！”府医的声音带着惊惧。
目标果然是昏迷的萧珩！柳如烟，你好毒的心肠！
沈清漪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面如死灰的王嬷嬷，和那个被擒获、眼神怨毒的黑衣人。最后，她看向侍卫统领，声音清冷，却字字千钧：
“人赃并获，意图谋害亲王。统领，该知道怎么做了？”
侍卫统领看着沈清漪那张在夜色中沉静如水的脸，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王妃的“梦兆”……竟如此精准！若非她提前预警并亲自布局，今夜王爷……后果不堪设想！
“末将明白！”他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凛然杀气，“请王妃放心！末将定会撬开他们的嘴！烟霞阁……跑不了！”
网，已收紧！
柳如烟，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