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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冰冷的阿尔卑斯山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苏黎世湖面。湖水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铅灰色,倒映着同样铅灰色的、低垂压抑的天空。湖岸北侧,一片被精心修剪过的、即使在隆冬也保持着墨绿底色的巨大杉树林如同沉默的卫兵,拱卫着一座远离尘嚣的白色建筑群——圣安妮花园疗养中心。它安静地矗立在湖畔高地,纯白的墙体在灰暗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遗世独立的冰雪宫殿,又像一座精心雕琢的象牙牢笼。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得如同凝固水银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过湖畔公路,最终停在疗养中心那扇巨大的、缠绕着冰霜花纹的铸铁雕花大门前。车门由穿着深灰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无声拉开。一只包裹在顶级黑色小羊皮中的纤细玉足踏出,踩在早已被清扫得不见一丝雪痕的、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迎宾踏板上。鞋尖镶嵌的鸽血红宝石在灰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微光。

萧明玥微微俯身,从温暖如春的车厢内走出。山风瞬间卷起她纯黑色貂裘大衣的下摆,露出里面同色系的羊绒长裙裙裾。她并未在意那刺骨的寒意,只是抬起戴着黑色蕾丝长手套的手,极其随意地拂了拂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一片不存在的雪花。

“大小姐。”早已等候在门廊下的疗养中心院长——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白大褂、神情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紧张的中年男人——立刻快步上前,在距离萧明玥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身体深深躬下,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欢迎您莅临圣安妮花园。”

随着他的动作,门廊两侧整齐列队的、超过三十名穿着统一浅灰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护士、安保人员,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整齐划一地屈膝跪地!膝盖撞击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噗通”声!所有人头颅低垂,视线死死钉在自己面前的地毯花纹上,不敢有丝毫偏移。整个门廊区域瞬间被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与臣服所笼罩。只有山风穿过雕花铁门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湖面冰层挤压的细微碎裂声,如同背景的低音。

萧明玥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跪倒一片的人群上停留一秒。她径直迈步,踩着脚下柔软得如同云朵的纯白长绒地毯,走向那扇缓缓向内滑开的、厚重的、镶嵌着黄铜饰边的橡木大门。门内,温暖如春的气息混合着高级消毒水和一种极其淡雅的白梅冷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严寒。

门内的大厅,是另一种极致奢华的景象。挑高近十米的穹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无数切割完美的水晶棱面折射着柔和的光线,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墙壁是温润的象牙白大理石,地面铺着触感温厚的深棕色柚木地板,打磨得光可鉴人。大厅中央摆放着一组巨大的、由整块紫檀木雕刻而成的沙发组,上面覆盖着雪白的安哥拉山羊毛毯。空气中流淌着若有若无的古典钢琴曲,音质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

然而,这极致的舒适与华美之下,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如同医院太平间般的死寂气息。没有交谈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压制。所有穿着浅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无论男女,在萧明玥踏入大厅的瞬间,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原地停下手中的一切动作,然后无声地、整齐划一地屈膝跪地!动作标准得如同训练了千百次的士兵!从门口负责迎宾的侍者,到远处正在擦拭巨大落地窗玻璃的清洁工,再到捧着药盘匆匆经过走廊拐角的护士……无一例外!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了一座由无数跪拜人偶构成的、无声的祭坛!而萧明玥,就是那唯一行走在祭坛中央的神祇。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高跟鞋踩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如同精准的节拍器,敲击在每一个跪伏者紧绷的神经上。院长躬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小姐,赵先生……他已经在‘雪松苑’等候您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有惊动他。”

萧明玥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尽头那部通往顶楼专属区域的、同样镶嵌着黄铜饰边的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铺着厚厚的白色长绒地毯,四壁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她步入电梯,院长和两名贴身女仆立刻跟上,其余人等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态,直到电梯门无声合拢,上升的指示灯亮起,才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般,小心翼翼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缓缓起身,继续他们无声的、如同幽灵般的工作。

电梯直达顶楼。门开,眼前是一条更加静谧、光线也更加柔和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带着安神功效的白梅冷香。走廊两侧墙壁悬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派油画,脚下是触感更加柔软细腻的纯手工羊毛地毯。这里听不到一丝楼下的声音,绝对的隔音处理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漂浮在尘世之上的孤岛。

院长引着萧明玥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雪松图案的双开橡木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雪松苑”全景套房。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将外面铅灰色的天空、沉郁的苏黎世湖以及远处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阿尔卑斯山脉尽收眼底。房间内部装饰是极致的北欧简约风格,线条干净利落,色调以米白、浅灰和原木色为主,家具皆是顶级设计师定制,每一件都如同艺术品。壁炉里燃烧着真正的松木,发出噼啪的轻响,散发出温暖干燥的松香气息。整个空间舒适、宁静、奢华,如同云端之上的避世天堂。

然而,此刻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铺着厚厚羊绒毯的米白色沙发上,坐着的那个身影,却与这宁静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

赵启明。他穿着疗养中心提供的、质地精良的米白色丝绒家居服,但整个人却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温室里的老树,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佝偻着背,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头发似乎刚被精心梳理过,但依旧掩盖不住一夜之间骤然增多的灰白和散乱。那张曾经在欧陆金融界叱咤风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和无尽的疲惫。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眼神空洞地落在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上,却又仿佛穿透了火焰,看到了某个更加黑暗绝望的深渊。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蜡像,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当橡木门无声滑开,萧明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赵启明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只是徒劳地晃动了一下。最终,他放弃了起身的念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萧明玥缓步走入房间。两名贴身女仆无声地侍立在门口阴影处,如同两道没有生命的剪影。院长则恭敬地退到门外,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内外。

房间内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赵启明那无法抑制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萧明玥并未走向沙发,也未在房间内任何一张舒适的椅子上落座。她只是停在距离赵启明约莫五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花白凌乱的头顶。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冰冷的、散发着无形威压的黑色丰碑。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赵启明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壁炉的温暖似乎无法穿透他冰冷的身体,冷汗浸透了他丝绒家居服的后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剧痛。终于,那无形的压力累积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大小姐……!”一声嘶哑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嚎猛地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再也无法保持坐姿,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从沙发上滑落,“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额头死死抵着柔软的地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整个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老糊涂!是我贪心!是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萧家!对不起您啊——!”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萧明玥依旧沉默。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因为赵启明的崩溃而有丝毫波动。她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壁炉旁一张造型简约的胡桃木边几上。那里放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里是几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和一瓶已经开启的、琥珀色的顶级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如同液态黄金般诱人的光泽。

她缓步走了过去。黑色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伸出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动作优雅地拿起那瓶威士忌。瓶身冰凉,带着橡木桶特有的醇厚气息。她微微倾斜瓶身,琥珀色的酒液如同融化的黄金,无声地注入一只干净的水晶杯中。酒液撞击杯壁的声音清脆悦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倒至七分满。她放下酒瓶。指尖捏住水晶杯纤细的杯脚,缓缓举起。壁炉的火光透过晶莹的杯体和琥珀色的酒液,在她白皙的手套上映出一片流动的、温暖的光影。她微微晃动着酒杯,看着酒液在杯壁上挂出完美的泪痕。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依旧匍匐在地毯上、身体因剧烈哭泣而不断抽搐的赵启明身上。

“赵启明。”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瞬间压过了赵启明的哭嚎。“四十五年前,南非约翰内斯堡,金伯利钻石矿坑。你父亲赵老根,为了从坍塌的矿道里抢出半袋含金量还算不错的矿砂,被落石砸断了脊椎。矿主只赔了十英镑,就把你们孤儿寡母赶出了矿场。”

她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刻刀,在赵启明混乱的记忆中精准地雕刻出那段早已被尘封、不堪回首的往事。

赵启明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骇!那段往事……那段他以为早已被所有人遗忘、连他自己都强迫自己不去回想的、如同地狱般的童年往事……她怎么会知道?!而且……如此详细?!

“是我祖父,”萧明玥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琥珀色酒液,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落在那片早已被黄沙掩埋的矿坑,“当时恰好在南非处理一批被劫的钻石原石。路过那个废弃矿场,看到你母亲抱着你父亲的尸体在矿坑口哭嚎,而你……当时只有十岁,饿得皮包骨头,正试图从一条野狗的嘴里抢一块沾满泥土的、发霉的面包。”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如同亲历。“祖父让人给了你母亲一笔足够她回乡安葬丈夫、抚养你成人的钱。然后,他问那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小男孩:‘想不想跟我走?去一个能吃饱饭,但也可能随时会死的地方?’”

赵启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撕开最深层伤疤的剧痛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死死地盯着萧明玥手中那杯如同液态黄金般的酒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段记忆如同被封印的魔鬼,此刻被无情地释放出来!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萧明玥微微歪了歪头,黑色的发丝滑过她光洁的额角,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冰冷的探究。仿佛在观察一件有趣的标本。

“……我……”赵启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试图说话,却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那个南非炎热的午后!刺鼻的尸臭!野狗腥臭的涎水!母亲绝望的哭嚎!还有……那个如同天神般突然降临、穿着考究西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人!他当时……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我说……”赵启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说……只要能让我娘……能活下去……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怕死……”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再次瘫软下去,额头重新抵在地毯上,发出压抑的呜咽。

“是啊。”萧明玥轻轻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不怕死。为了让你娘活下去。”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启明那花白颤抖的后脑勺上,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冰原,“那现在呢?赵启明?你挪空了萧家四千多吨黄金,足够买下几十个当年那样的矿坑,足够让你母亲那样的女人活上几万辈子……是为了让谁活下去?还是……为了让谁死得更快一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赵启明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剥皮抽筋般的绝望!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想要否认,但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眼眸注视下,所有的谎言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霍夫曼的瑞士银行账户,是你通过十七个离岸空壳公司帮他洗白的。”萧明玥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书,毫无感情地宣读着,“爱德华兹在伦敦地下金库的‘老鼠洞’,是你亲自设计的安保后门。蔡兆辉在港岛的空仓交割指令,是你用萧氏欧洲总部的最高权限密钥签发的。”她每说一句,赵启明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就惨白一分!

“告诉我,”萧明玥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的鞋尖几乎要触碰到赵启明因恐惧而蜷缩的手指,“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又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胃口?”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如同泰山压顶!

“我……我……”赵启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球因巨大的恐惧而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他双手死死抓住地毯上的绒毛,指关节捏得惨白!背叛的代价!被彻底揭穿的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他几乎要窒息!

“还是说……”萧明玥微微俯身,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壁炉跳动的火光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如同地狱的使者,“你觉得……我萧明玥……比当年那条……抢你发霉面包的野狗……更好说话?”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启明早已崩溃的神经!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弹起!又重重摔倒在地毯上!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试图远离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身影!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破碎的尖叫:“不!不要!放过我!放过我!我说!我都说!是……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抓了我儿子!抓了我孙子!他们……他们……”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涕泪横流,状若疯癫!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他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是通向更深的深渊!

萧明玥直起身。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她不再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蠕动的身影,而是缓缓抬起手,将那只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递向依旧匍匐在地、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赵启明面前。

杯沿几乎触碰到他凌乱花白的头发。

“喝了它。”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意志,“压压惊。然后……把你肚子里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吐出来。”

赵启明颤抖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杯如同液态黄金般的酒液。那温暖的琥珀色,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地狱岩浆般滚烫!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枯瘦如柴的手,几次试图去抓那纤细的杯脚,却都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失败。最终,他几乎是扑上去,用双手死死捧住了那只杯子!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滚烫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和手背!他不管不顾,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遇到甘泉,仰起头,将杯中剩余的液体疯狂地灌入喉咙!

辛辣!灼热!带着橡木桶特有的烟熏气息!顶级威士忌的醇厚口感此刻在他口中只剩下烧灼食道的痛苦!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再次涌出!但他依旧死死抓着那只空杯,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说吧。”萧明玥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他们’……是谁?”

赵启明捧着空杯,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和灼热感似乎稍微驱散了一点那彻骨的寒意和恐惧。他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眼神涣散地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仿佛在那火焰中看到了过往的种种交易、威胁和无法逃脱的陷阱。

“……是……‘金环蛇’……”他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艰难,“……还有……‘灰狼’……他们……他们是一起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空洞,“……霍夫曼……爱德华兹……蔡兆辉……都只是……他们摆在台面上的……棋子……真正……在后面……操控……分钱的……是……是……”

他猛地喘息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似乎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是……是……”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球因极度的恐惧而几乎要跳出眼眶!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名字:

“……是……玛……哈……纳……塔……萨……!!!”

轰!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带着无与伦比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力量!

玛哈纳·塔萨!那个暹罗王室的女亲王!颂猜·塔萨的亲妹妹!那个在寒室中留下精神烙印、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的阴影!她竟然不仅仅是颂猜的靠山!更是这席卷全球、意图掏空萧氏黄金根基的庞大阴谋网络的……最终幕后黑手?!

萧明玥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骤然收缩!如同宇宙深处爆发的超新星!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似乎都在这一刻黯淡了一瞬!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投向窗外那片沉郁的、铅灰色的天空和远处被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脉。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云层,穿透万水千山,锁定那个隐藏在遥远暹罗王宫深处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女人!

玛哈纳·塔萨!

原来……黄金的丧钟,最终敲响的,是暹罗王室的末日!

萧明玥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地狱红莲在冰封的血海上无声绽放。

“很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足以撕裂苍穹的毁灭意志。

她不再看地上那个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生命气息、瘫软如泥的赵启明。而是抬起手,对着门口的方向,极其随意地打了一个手势。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滑开。两名穿着深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侍者如同幽灵般走了进来。他们径直走向瘫在地上的赵启明,动作熟练而冷漠,一人一边,架起他软绵绵的胳膊,将他如同拖一袋垃圾般从地毯上拽了起来。

赵启明没有任何反抗,眼神空洞涣散,嘴角还残留着威士忌和口水的污迹,任由自己被拖向门口。在即将被拖出门的瞬间,他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浑浊的眼睛望向依旧背对着他、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那道黑色身影,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叹息。

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房间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萧明玥独自伫立在窗前、如同凝固雕像般的黑色身影。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愈发阴沉。细密的雪花开始无声地飘落,如同无数洁白的羽毛,覆盖着这片被金钱与权力浸透、此刻却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圣安妮花园,这座用黄金打造的囚笼,刚刚吞噬了一个背叛者的灵魂。而它所象征的冰冷秩序,正如同这漫天飘落的雪花,无声地覆盖向更广阔、也更黑暗的战场。

黄金的清算,远未结束。它刚刚,抵达了真正风暴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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