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藤蔓收紧的力度恰到好处，既没勒伤骨骼，又牢牢锁死了晃动的幅度。苏野低头看着腿上昏迷的陆沉，他左手腕的皮肤光洁如新，原本银色圆环的位置只留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像退潮后露出的河床。那些脱离皮肤的银点在黑色盒子里躁动，透过合金外壳映出流动的光斑，照在陆沉汗湿的额发上，像撒了把碎星。
“还挺能装。” 苏野用袖口擦去他嘴角的血沫，指尖触到他颈侧的动脉，跳得又轻又快，像受惊的兔子。她突然想起刚才金属藤蔓疯长时的景象 —— 那些锈蚀的钢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红锈，露出底下银白色的金属肌理，断裂处涌出的银红色液体像树汁般黏稠，在空气中凝结成半透明的晶体，这哪是什么纳米重构，分明是……
“生物金属化。” 她喃喃自语，父亲的笔记在脑海里哗啦啦翻页。其中一页画着银叶花根系的显微图，那些吸收了纳米集群的根须，和陆沉血液激活的金属藤蔓有着一模一样的分子结构。
隧道上方的坍塌还在继续，碎块砸在车厢顶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苏野将耳朵贴在陆沉胸口，能听到他肺叶里的杂音，像是有细小的金属颗粒在随呼吸滚动。她突然想起冷藏柜里那些 “耐辐射型突变体”，花瓣上凝结的冰晶和陆沉咳出的血沫里，都漂浮着同样的六角形结晶。
“原来你才是最成功的共生体。” 苏野解下背包，翻出最后半瓶银叶花萃取液。墨绿色的液体在瓶中摇晃，映出她琥珀色的瞳孔。父亲的笔记说这种液体能中和纳米集群的攻击性，但从未试过用在共生体身上 ——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解药，还是催命符。
陆沉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蜷缩，指尖擦过苏野的膝盖。那里还残留着银色护腕的余温，像块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烙铁。苏野咬开瓶塞，将萃取液一点点喂进他嘴里。液体接触到口腔的瞬间，陆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银色碎片，落在黑色盒子上，竟像水滴入海绵般被吸收了。
盒子突然发烫，表面的银色纹路亮起，在车厢地板上投射出清晰的全息地图。苏野惊讶地发现，地图上除了标注通往基因库的路线，还在他们当前位置闪烁着红光，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旧时代防核掩体入口，深度 – 37 米。”
“藏得够深。” 她用匕首撬开地板，果然在铁轨连接处发现块松动的钢板，背面焊着个生锈的把手，上面刻着和盒子相同的银叶花纹。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传来夜行者的嘶吼，比刚才更近、更狂暴。苏野迅速熄灭全息投影，将黑色盒子塞进陆沉怀里，用绷带在他胸前缠了三圈 —— 这小子昏迷时还攥着拳头，指节泛白，不知道在做什么噩梦。
她抓起十字弩爬到车厢连接处，透过变形的缝隙往外看。坍塌的烟尘里亮起一片绿幽幽的瞳孔，夜行者们竟然没被埋死，正顺着悬垂的电缆爬过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像用钝刀割铁皮。更要命的是，它们的眼睛里除了绿光，还多了丝诡异的红光，像是被某种东西远程操控。
“教团的集群信号。” 苏野摸出最后两枚银叶烟雾弹，这玩意儿是用银叶花种子磨成的粉，遇热会释放出干扰纳米集群的孢子。她突然注意到夜行者们的脚踝处，都缠着圈生锈的金属环，上面还连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线缆，顺着电缆一直延伸到隧道深处的黑暗里。
“傀儡。” 苏野的后背渗出冷汗。机械教团根本没离开，他们用夜行者当诱饵，真正的杀招藏在暗处。
陆沉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胸口的黑色盒子烫得惊人，银色纹路透过布料映出来，在他皮肤上烙下相同的图案。苏野扑回去按住他，却发现那些图案正在移动，像群归巢的蚂蚁，顺着血管往心脏的位置聚集。
“醒过来！” 她拍打着陆沉的脸颊，声音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再装死就真成肉饼了！”
陆沉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还残留着银点组成的网，像刚从深海里捞出来的鱼。他一把抓住苏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快…… 切断信号源…… 它们在定位银叶花……”
他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指向隧道深处的黑暗。苏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烟尘里隐约有个金属塔状的东西，顶端闪烁着和夜行者眼睛相同的红光，正随着夜行者的移动微微转动。
“信号塔。” 苏野迅速组装起十字弩，搭上最后一支涂满银叶花汁液的弩箭。这支箭的箭头是用银叶花的根茎晶体打磨的，在黑暗中泛着淡蓝色的荧光，像根淬了毒的冰棱。
夜行者们已经爬到车厢顶上，金属外壳在重压下发出呻吟，几处焊点迸出火星。苏野能看到它们皮肤下跳动的银色血管，和陆沉左手的银环有着相同的搏动频率 —— 这些可怜的变异者，已经被改造成了活体信号接收器。
“瞄准红光闪烁的间隙！” 陆沉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的黑色盒子却突然爆出强光，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光晕里。
奇迹再次发生。光晕范围内的夜行者突然僵住，绿红交织的瞳孔迅速褪色，皮肤下的银色血管像被冻结的溪流。其中离得最近的一只，指甲缝里的血痂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 —— 它体内的纳米集群，竟然在光晕中开始瓦解！
“是银叶花的激活序列！” 苏野恍然大悟，黑色盒子吸收的血沫里，不仅有陆沉的共生体基因，还有刚才喂进去的银叶花萃取液，两者在高温下发生了反应，“你父亲的笔记说过，银叶花的孢子能……”
她的话被夜行者的嘶吼打断。那些没被光晕笼罩的夜行者变得更加狂暴，用头撞击车厢壁，金属凹陷的声音里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苏野不再犹豫，扣动十字弩的扳机。涂满汁液的弩箭带着淡蓝色的轨迹，精准地射穿信号塔顶端的红光发射器，像根针戳破了气球。
红光骤然熄灭的瞬间，所有夜行者同时发出凄厉的嘶鸣，皮肤下的银色血管迅速变黑、萎缩，像被火烧过的蛛网。它们纷纷从车厢顶上坠落，在铁轨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尸体接触到地面的银叶花汁液，迅速分解成灰黑色的粉末，只留下那些生锈的金属环，在地上滚动着发出单调的响声。
“解决了？” 陆沉的声音还有气无力，胸口的光晕已经减弱，黑色盒子恢复了常温，只是表面的银色纹路更加清晰，像块刚被擦拭过的银器。
苏野没回答，她正盯着隧道深处。信号塔倒塌的烟尘里，隐约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像是有无数台老式钟表在同时走动。更诡异的是，那些原本分解成粉末的夜行者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聚合，灰黑色的粉末在空中形成旋转的涡流，渐渐凝聚成……
“铁尸！” 苏野的声音发颤，她认出那些涡流中闪烁的红光 —— 是教团特制的 “集群控制器”，能强制重组纳米集群，“他们把夜行者的尸体当成了铁尸的原料！”
陆沉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黑色盒子塞进她掌心：“防核掩体的密码是银叶花的基因序列，你的血能打开。” 他的左手按住车厢壁，那些银白色的金属藤蔓再次蠕动起来，顺着铁轨的方向延伸，“我引开它们，你带着盒子去基因库。”
“你疯了？” 苏野甩开他的手，十字弩的箭槽已经空了，她干脆将短刀咬在嘴里，“忘了赵小年还在等我们？忘了你说过要完成解药公式？”
陆沉的笑里带着血腥味：“陈博士说过，共生体的使命就是……”
“去他妈的使命！” 苏野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动作太猛，两人一起滚倒在地板上。陆沉的后背撞在冷藏柜的残骸上，疼得闷哼一声，却发现怀里的苏野在发抖 —— 不是害怕，是愤怒。
“我父亲的笔记写了整整三十七本，”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每一页都在说要保护人类，可他到死都没明白，连同伴都能丢下的人，配不上‘拯救者’这三个字。”
金属藤蔓突然剧烈晃动，那些重新聚合的铁尸已经爬上车厢，锈蚀的手掌拍打着车窗，留下一个个灰黑色的手印。陆沉能感觉到它们体内的纳米集群在欢呼，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抓紧了。” 他突然翻身将苏野护在身下，左手按在地板的钢板上。那些银色藤蔓突然加速生长，穿透车厢底部的裂缝，沿着铁轨疯狂蔓延，在两人周围编织出一个巨大的金属茧。
铁尸撞破车厢壁的瞬间，陆沉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在金属茧的内壁上。银红色的血液渗入金属肌理，整个茧突然变得透明，表面流动着和银叶花汁液相同的墨绿色光泽。
“这是…… 银叶花的防御机制？” 苏野透过透明的茧壁，看着那些扑上来的铁尸在接触到茧壁时迅速瓦解，灰黑色的纳米集群像遇到火焰的纸片，瞬间化为灰烬。
陆沉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共生体基因正在急剧消耗，皮肤下的血管像被抽空的水管，变得干瘪、冰凉。但他死死抓着苏野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密码…… 是你父亲的生日……”
金属茧突然剧烈收缩，像颗被剥开的种子，带着两人沿着藤蔓铺成的银色轨道，朝着隧道深处滑去。苏野最后看到的，是那些瓦解的铁尸残骸里，飘出无数细小的绿色孢子，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 那是银叶花的种子，正在以纳米集群为养料，开始新的生长。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银叶密码。” 苏野紧紧抱住昏迷的陆沉，感觉金属茧正在穿透厚厚的岩层。黑色盒子表面的银色纹路映出她的侧脸，在颠簸中，她的血珠滴落在盒子上，和陆沉的血沫融为一体，激活了地图上最后一个标记点 —— 基因库的真正入口，藏在旧时代天文台的穹顶之下，被一片新生的银叶花丛守护着。
茧外传来教团飞行器的轰鸣，还有雷蒙德气急败坏的吼声，像是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但苏野一点都不怕，她看着怀里陆沉苍白却平静的睡颜，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扉页的那句话：“当锈蚀的土地开出第一朵银叶花，就是人类学会与世界和解的开始。”
金属茧穿透最后一层岩层，坠入一片温暖的黑暗。苏野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拂过脸颊，带着泥土和花香的气息。她知道，他们已经抵达了防核掩体的入口，而通往基因库的路，才刚刚在脚下展开。
陆沉的左手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指尖触到苏野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银叶花汁液的微凉，和他血液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像两股终于汇合的溪流，在黑暗中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