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丝线勒进皮肉,抽走的不仅是力量,还有温度。
沈清棠的身体越来越冷,眉心的金斑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楚慕寒身上的黑雾被丝线强行剥离,他护着她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用自己的脊背挡住大半的拉扯力。
“多美的画面。”
老族长的虚影在主树上方浮动,空洞的眼眶俯瞰着他们,声音里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极致的怨,与极致的爱。一个为另一个积攒了千年的恨,一个为另一个守候了千年的情。你们的重逢,就是这归墟阵最好的引子。怨气为土,爱意为泉,没有什么比这更肥沃的养料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底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沈清棠的心里。
原来她千年的等待,她重逢的欣喜,她刚刚才确认的、滚烫的心意,都只是别人算计好的一味药。
她抬起头,看向楚慕寒。
他也在看她,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浸染过千年孤寂的眸子,此刻却只映着她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她两个字:信我。
沈清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信他。
她当然信他。
可这一次,她不想再躲在他身后了。
千年前,他为她挡下北疆的刀兵;千年后,他为她硬扛尸王的怨苦。
现在,轮到她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从心底涌起。
老族长要的是她纯净的、充满爱意的灵狐圣血,去浇灌楚慕寒的怨气,去中和,去净化,最终化为滋养枯木的甘霖。
那她偏不给。
沈清棠闭上眼,不再抵抗那股抽离的力量。
她甚至主动催动起血脉里的金光,任由它顺着血色丝线流向阵法中心。
老族长发出愉悦的轻笑:“这就对了,我的好后辈,顺从你们的命运吧。”
可他没发现,沈清棠催出的金血,颜色正在悄然改变。
那不再是纯粹的、温暖的金色。
一丝丝极淡的、近乎于黑的红,从金光深处浮现。
那是她被辜负的信任,是她被欺瞒的愤怒,是她千年守着一座空坟的孤寂,是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的悔恨。
爱是真的。
恨,也是真的。
凭什么她的血,只能用来救赎?
凭什么她的情,只能作为养料?
她也要这片烂到根里的土地,尝尝被灼烧的滋味。
“阿棠!”
楚慕寒察觉到了她力量的变化。
那股原本用来安抚他怨气的暖流,此刻变得暴烈而滚烫,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心领神会。
他周身的黑雾猛地暴涨,不再是被动地被抽离,而是主动地、狂暴地顺着丝线涌入阵法。
他放弃了所有压制,将千年积攒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怨与煞,毫无保留地灌了进去。
一金一黑。
两股本该相互中和的力量,此刻却在沈清棠决绝的意志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纠缠、碰撞、融合。
不再是净化与被净化。
而是烈火遇上了滚油。
“轰!”
整个归墟桃林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些连接着两人的血色丝线瞬间被染成了混沌的暗金色,上面流转的光芒不再稳定,而是狂乱地闪烁跳动。
“不……这不可能!”
老族长的虚影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声音里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惊骇与不解。
“灵狐圣血怎会……怎会与尸王怨气相融?!你们在做什么?!”
沈清棠猛地睁开眼,眸底的金光冷冽如刀。
“如你所愿。”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空间。
“献上我们的一切。”
话音落,她与楚慕寒交握的手同时用力。
那半枚玉珏与腕间的红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以两人为中心,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风暴般席卷开来。
“咔嚓——!”
桃林正中心,那棵最为粗壮的主树树干上,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被强行灌入的、混杂着爱与恨、怨与怒的混沌力量,成了这归墟大阵无法消化的剧毒。
“疯了!你们都疯了!”
老族长发出凄厉的尖叫,虚影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忽明忽暗。
“快停下!你们会毁了这里!毁了青丘的根基!”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能量爆发。
缠绕在两人身上的血色丝线“噼啪”作响,寸寸断裂。
沈清棠和楚慕寒同时脱困,踉跄着跌在地上。
沈清棠咳出一口血,血色竟是暗金。
她撑着地面,抬头望去,只见整片桃林都在剧烈摇晃,穹顶的发光石块簌簌落下,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那些挂在枯枝上的木牌纷纷炸裂,无数扭曲的、不成形的残魂尖啸着四散逃逸。
归墟阵,正在从内部崩塌。
“我的永生……我的青丘……”
老族长的虚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不甘的诅咒在崩塌的轰鸣中渐渐微弱。
就在这时,一道幽蓝的光穿透混乱的气流,停在了沈清棠和楚慕寒面前。
是那只幽冥蝶。
它的翅翼上,那酷似青丘古墓群的纹路正幽幽发亮,光芒的指向,并非他们来时的路,而是桃林侧面一道不起眼的石壁。
楚慕寒将沈清棠扶起,揽进怀里。
他面无表情,可紧绷的身体却泄露了他的虚弱。
头顶,一块巨石正当头砸下。
楚慕寒抬手,一道稀薄的黑雾勉强将巨石击碎。
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黑血。
沈清棠心头一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却依旧有力。
“走。”
一个字,沙哑,却不容置喙。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跟着幽冥蝶的光,冲向那片摇摇欲坠的石壁。
身后,是枯树倾倒、残魂哀嚎的人间地狱。
而前方,是又一个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