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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犹如千万把匕首在刮擦着窗纸

庭前那株百年老梅在风雪中剧烈摇晃,枯枝如骨爪般抓挠着青灰色的天空,不时发出”咯吱”的呻吟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北宫瑾舟端坐在紫檀案前,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素白扇面上方三寸,墨汁将滴未滴。

他的眉宇间凝着一层薄霜,眼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锋利的阴影。

缚晨跪坐在侧,手中墨锭与砚台相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他时不时偷眼看向主子,只见北宫瑾舟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嗒、嗒”——轻叩门扉的声音混在风雪声中几不可闻。

缚晨正要起身,却见主子笔尖微顿,淡淡道:”是兄长,你先退下吧”

话音未落,门已被轻轻推开。

北宫廷披着月白鹤氅立在门口,发间落着未化的雪粒,眉目间带着倦色。他披着玄狐大氅踏入,肩头犹带未化的雪粒

缚晨躬身作揖,退下时将门合上,驻立在外头放风……

“铭安。”他唤得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满室墨香。

北宫瑾舟仍未抬头,笔锋在扇骨处轻轻一转:”兄长漏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北宫廷在案前跪坐,广袖拂过案几边缘。他望着弟弟笔下渐成的寒梅图,轻叹道:”三日后,我要赴北境驻防。”

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北宫瑾舟终于抬眸,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兵部的意思?”

“是内阁廷议。”北宫廷取过茶盏,指尖在青瓷上轻轻摩挲,“那群老狐狸,借着东蛮扰边与叶将父子二人的由头,硬是将我调离京城。”

北宫瑾舟冷笑一声:”父亲刚续弦柳氏,他们便迫不及待要动你?”

北宫廷闭了闭眼,似在压抑什么,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沉冷:”铭安,你可知朝堂之上,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北宫瑾舟终于抬眸,眼底如覆寒霜:”所以,兄长便甘心做他们的棋子?”

“不是甘心。”北宫廷声音极低,却字字如刀,”是不得不为。”

他上前一步,指尖按在案几边缘,骨节泛白:”一旦在朝堂上站不住脚跟,我们便会沦为弃子。父亲续弦柳氏,你以为真是贪恋美色?”

北宫瑾舟握笔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

“柳家握着北境三分兵权,太后生前已将母家势力拔除。”北宫廷嗓音沙哑,”若我不去,下一个被调离京城的,便是你。”

窗外风雪渐急,梅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积雪簌簌砸落。

北宫瑾舟垂眸,笔尖悬于扇面,墨汁凝聚,欲滴未滴。

“兄长此去,何时归?”他问,声音极轻,似被风雪吹散。

北宫廷沉默片刻,终是道:”归期未定。”

笔尖终于落下,墨迹蜿蜒,如一道未愈的伤。北宫瑾舟缓缓搁笔,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冷寂。

“既如此,兄长保重。”

北宫廷立于案前,月白鹤氅上沾着未化的雪粒,眉宇间凝着一丝倦色。

“还有一事,铭安”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一枚玄铁令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正面阴刻”禁”字,背面雕着龙纹,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这是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声音温润,却透着一丝凝重,”禁军调令,可调动皇城十二卫。”

北宫瑾舟抬眸,眼底寒芒微闪:”今夜?”

“今夜。”北宫廷轻叹,”皇后手握锦衣卫,无人知晓她意欲何为。这令牌……是给皇上所加的最后一层防护。”

北宫瑾舟接过令牌,指尖触及冰冷的玄铁,忽而冷笑:”他老人家怎么不亲自去?”

北宫廷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温声道:”铭安,父亲病了,也自有他的难处。”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我希望我走后,你能……放下对他的偏见。”

北宫瑾舟唇边讥诮未散,刚要开口——

“咚——”

一声沉闷的钟响骤然撕裂夜色,余音震颤,如巨浪般层层荡开,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景阳钟!

北宫瑾舟眸光一凛,指节蓦地收紧,令牌边缘硌入掌心,泛起细微的疼。

“宫变了。”他冷声道。

北宫廷神色未变,依旧温润如玉,只是眼底多了一分肃然:”来了。”他轻轻拂袖,”快去吧,记住要审时度势”

北宫瑾舟不再多言,转身推门——

风雪呼啸而入,卷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院中老梅的枝桠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积雪如刀片般飞溅。远处皇城方向,隐约可见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夜空猩红如血。

缚晨提刀而来,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如鬼魅,手中一柄雁翎刀寒光凛冽:”公子,您的刀!”

北宫瑾舟接过长刀,刀鞘上缠着的暗红色绸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眸望向皇城,眸底映着远处的火光,冷冽如刃。

“走。”

一字落,他踏入风雪之中,衣袂翻飞如鹤翼,转瞬便被漫天飞雪吞没。

北宫廷静立门前,望着弟弟离去的方向,良久,轻叹一声。檐下铁马在狂风中铮铮作响,似刀剑相击,又似催命的更鼓。

今夜,注定血流成河……

* * * * *

暮色四合时分,乾清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映着冲天火光,竟似血染的珊瑚海。殿前丹墀下的铜鹤香炉被推倒,长喙里衔着的沉香木还在燃烧,青烟扭曲如垂死挣扎的蛇。

李赫独坐在蟠龙宝座上,案头奏折堆积如山。最上面那本洒金笺折子展开着,”请陛下顺应天命,禅位二皇子”的朱批刺目得像是未干的血迹。

忽有寒风撞开菱花格窗,吹得满案奏折哗啦啦翻动,仿佛万千冤魂在同时申诉。

“陛下——”

慕容祉跪在殿心,玄色翟衣上金线绣的九凤逐日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她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听见自己发间步摇的珍珠相撞,竟似催命的更漏。

“锦衣卫已死守玄武门,神机营箭阵布防完毕。”她的声音比殿外积雪还冷,”请陛下示下。”

鎏金烛台上,儿臂粗的龙烛突然爆开灯花。李赫抬手拂去落在龙袍上的蜡泪,那明黄缎料上便多了个灼烧的黑点。

“去罢。”

帝王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慕容祉却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俯身再拜时,瞥见御案下露出一角明黄卷轴——竟是空白的禅位诏书。广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掌心。

“臣妾告退。”

起身时,一阵穿堂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吹得她翟衣上的金凤纹簌簌颤动,仿佛要振翅飞去。

殿外又一道火流星划过,将她的身影投在朱漆殿门上,竟比那上面的椒图兽首还要狰狞。

待脚步声远去,李赫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的唇齿间溢出一缕猩红,落在案头奏折上,恰盖住二皇子的名讳。他望着帕子上的血渍,想起钦天监的密报:”荧惑守心,帝星将陨”。

“轰隆——”

东南角楼的坍塌声震得殿梁上的尘埃簌簌落下。李赫抬头望去,透过茜纱窗看见冲天火光中,有无数黑影在厮杀。那场景莫名与十几年前玄武门之变重叠——只不过当年他是执剑者,如今却成了案上鱼肉。

此刻的殿外,慕容祉正站在汉白玉栏杆前。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灰烬,那是从文渊阁方向飘来的烧焦奏折残页。指尖轻捻,竟辨出”拥立新帝”四字。忽有锦衣卫疾奔而来,铁甲上结着的血冰随着奔跑簌簌掉落。

“娘娘!大皇子持虎符到了午门!”

慕容祉望向被火光照亮的皇城,琉璃瓦上的积雪正在高温中融化,形成一道道血泪般的红痕。

她忽然轻笑出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那些黑羽禽鸟掠过燃烧的角楼,像极了破碎的奏折飞向深不见底的夜。

午门的汉白玉地砖已被鲜血浸透,在凛冬寒夜里凝成暗红的冰

慕容祉立在城楼飞檐下,看着下方锦衣卫的绣春刀与大皇子府兵的铁戈绞杀在一处。断肢残甲混着热腾腾的血雾飞溅,将朱漆宫门染得愈发猩艳。

“铮——”

一支流箭擦过她鬓边,钉入身后立柱。金步摇的珠串剧烈晃动,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光斑,恍若泪痕。

她却勾起唇角,指尖抚过箭尾颤动的白羽——那上面沾着的血,正顺着箭杆蜿蜒而下,像一条赤色小蛇。

“娘娘小心!”

身侧锦衣卫刚举起盾牌,忽听宫道尽头传来整齐的铁甲铮鸣。

北宫瑾舟一袭玄甲策马而来,禁军的火把在他身后连成一条火龙。他歪戴着鎏金盔,腰间玉佩与刀鞘相击,发出清越声响,在这修罗场中显得格外突兀。

“大殿下。”他勒马轻笑,刀尖懒洋洋点着满地尸骸,”您看这满地鱼脍,可还合口味?”

李琦铁青着脸将长枪从一名锦衣卫胸口拔出,枪头滴落的血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黑洞:”北宫家的狗也配在本王面前狂吠?”

北宫瑾舟忽然抬眸,与城楼上的慕容祉视线交汇。隔着血雾烽烟,他冲她眨了眨眼,手中雁翎刀却已雷霆般出鞘,将偷袭的府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束手就擒?”他甩去刀上血珠,语气轻佻得像在讨论今晚的酒宴。

“人为刀俎?”大皇子怒极反笑,染血的枪尖直指宫阙深处,”那便看看谁是俎上肉!”

话音未落,禁军铁骑如黑潮般涌上。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慕容祉看见北宫瑾舟的剑刺穿了李琦副将的咽喉。血雾喷溅在他俊美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妖异的艳色。

她转身离去时,翟衣扫过城楼积雪。身后传来李琦濒死的怒吼:”慕容氏女——尔等必遭天谴!”

慕容祉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她最后看了眼在血海中沉浮的蟠龙旗,转身时翟衣扫过垛口积雪,留下一道蜿蜒的暗痕。

乾清宫的九阶丹墀结了冰,慕容祉拾级而上,绣鞋踏碎薄冰的声响像极了颈骨折断的声音。殿内传来帝王嘶哑的咳嗽,混着瓷器碎裂的清响

慕容祉立于丹墀之上,目光如刃,一寸寸刮过乾清宫的殿门。

朱漆剥蚀处,暗红如凝血,铜兽衔环的铺首在斜照下泛着冷光,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她忽觉掌心微痒,仿佛握着一柄无形的剑,剑锋所指,便是那扇门后——天下至尊之位,不过咫尺。

可这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一瞬的野望碾碎在指间。风过回廊,檐铃轻响,似嘲似叹。

“ 娘娘留步。”

一道清朗嗓音自后方响起。慕容祉回眸,见北宫瑾舟一袭玄甲立在阶前,玄甲上沾着未干的血迹,腰间悬着的玄铁兵符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神色间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散漫,却掩不住眼底的锐利

“北宫公子。”慕容祉凤眸微眯,”令尊的兵符倒是用得快。”

北宫瑾舟随手转着兵符,唇角噙着浅笑:”父亲说,这兵符要用在当用之处。”他抬眸,目光清冷如霜,”微臣觉得,止戈为武,正是时候。”

慕容祉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袖口:”公子这是要拦本宫的路?”

“微臣不敢。”北宫瑾舟拱手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失锋芒,”只是前方刀剑无眼,娘娘凤体贵重,不该涉险。”

远处传来殿宇坍塌的轰响,火光映红天际。慕容祉凝视着他看似散漫实则强势的姿态,忽然轻笑:”好一个止戈为武。”

北宫瑾舟上前一步,玄甲里的锦袍在风中翻飞:”娘娘明鉴。如今乱局未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有些路,走不得。”

慕容祉指尖轻抚腰间玉带:”北宫公子这是在教本宫做事?”

“微臣不敢。”北宫瑾舟神色淡然,”只是奉皇命维持宫中秩序。”他抬眸,眼中锋芒毕现,”今夜无论是谁,都越不过这道殿门。”

寒风骤起,吹得慕容祉步摇上的明珠剧烈晃动。她定定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纨绔实则深沉的贵公子,忽然转身:”好一个忠君之臣。”

北宫瑾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兵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远处钟声又起,惊起满城寒鸦。他摩挲着兵符上的纹路,轻声道:”今夜之后,这宫墙之内,怕是要换一番天地了。”

残阳如血,映着乾清宫前横陈的尸骸。李赫扶着老太监的手臂缓步而出,明黄龙袍下枯瘦的身形在风中摇晃

他苍白的手指紧攥着绣龙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紫色。

“陛下…”

慕容祉与北宫瑾舟同时跪伏在丹墀之下。皇后翟衣上的金凤纹饰沾满血污,九尾凤翎残破不堪;北宫瑾舟玄甲处衣袂下摆浸透鲜血,腰间玄铁兵符滴落的血珠在汉白玉地砖上绽开朵朵红梅。

掌事太监颤抖着展开圣旨,绢帛在朔风中簌簌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大统,夙夜忧勤。今有逆贼大皇子李琦、太子李承稷,勾结边关守将,结党文臣,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着即夺爵贬为庶人,即刻处斩,其家眷没入掖庭为奴。”

慕容祉广袖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祖母尸骨未寒,陛下就急着清洗朝堂…

“皇太后新丧,举国哀悼。皇后慕容氏身为太后嫡亲孙女,当守孝五载,以全孝道。三皇子李凝暂由德妃抚养,待孝期届满,仍归皇后抚育。”

北宫瑾舟余光瞥见慕容祉眼中寒芒一闪,她望向殿柱阴影里跪着的素衣女子——德妃薛氏,那个入宫十年如隐形人般的薛家庶女,此刻正将三皇子的手攥得发白,唇角却抿出恭顺的弧度——像一尊被香火熏出裂痕的瓷观音。

“北宫卿。”

北宫瑾舟跪在丹墀最上层,玄甲的血渍已经发黑,他盯着地砖缝隙里凝结的血块,突然发现里面嵌着半片指甲——不知是哪个侍卫的

“你父亲旧疾复发,太医院说要静养。”李赫的声音像钝刀磨过青石,”朕擢你为太仆寺少卿,暂且统领禁军事务。”

北宫瑾舟指尖微颤,想道:太仆寺少卿?一个掌管车马的闲职,却要统领禁军?

他抬眼瞥见掌印太监袖中露出的明黄卷轴一角,忽然想起兄长离去前那句”审时度势”,齿间漫开铁锈味——原来北宫家早被算准了退路

“臣…领旨。”

圣旨展开时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当听到”太仆寺少卿兼领禁军事”时,北宫瑾舟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好一个明升暗降,用闲职架空实权,却又要他担着禁军的责任。

慕容祉的翟衣擦过他的手背。她跪姿笔直,可北宫瑾舟看见她后颈渗出细汗,将凤纹领缘浸湿了一小片。

“北宫卿年轻有为。”李赫突然倾身,龙涎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你父亲总说,你打小就…咳咳…最懂审时度势。”

丹墀下的血冰咔嚓裂开一道缝。北宫瑾舟望着裂缝里蠕动的阴影,突然明白这就是皇权——给你一个虚衔,却要你担着实责;看似重用,实则处处掣肘。

“微臣定当…”他重重叩首,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恪尽职守。”

远处丧钟长鸣,惊起满城寒鸦。北宫瑾舟退出宫门时,想道:这场精心设计的”论功行赏”,终究是各怀心思的死局。

此时天光泛起鱼肚白,余晖照在乾清宫前的血迹上,将那些未干的血泊映得如同无数面猩红的镜子,照见每个人心底最深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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