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路灯忽明忽灭,把陈初晗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白思琳抱着那只布老虎,指尖能摸到针脚里嵌着的细沙——想来是奶奶坐在养老院的院子里缝的,阳光把沙粒烤得温热,混着老人身上的爽身粉味,倒比商场里的玩偶多了几分实在的暖意。“进去吧。”陈初晗拉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老板娘还是那身蓝布围裙,看见他们眼睛一亮“小陈总稀客啊,还是老位置?”白思琳愣了愣,才发现老板娘的目光落在陈初晗身上。他“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靠窗的卡座,动作熟稔得像回自己家。她跟过去坐下,看见桌角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琳”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那是那年,她在这里庆祝拿到银行offer时,偷偷用钥匙划的。“番茄鱼,微辣。”陈初晗把菜单推回来,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再加份凉拌木耳。”老板娘应声去了后厨,白思琳忽然想起什么“唐主任说,苏昊轩刚从国外回来管分公司,也是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让我……多照应。”“你的工作是顾问,不是婚介所助理。”他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推过来,“超出工作范畴的事,不用理会。”白思琳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苏昊轩昨天确实提过想约她吃饭,语气里带着唐主任给的底气。她当时含糊着没应,此刻听陈初晗这么说,心里竟松了口气。“我知道。”她低头抿了口茶,苦涩漫过舌尖。他没再说话,目光落在窗外。巷子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棉花糖追猫,笑声脆得像风铃。白思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忽然想起陈初晗小时候的照片——他穿着背带裤,站在老槐树下,身后是他早逝的母亲。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温柔,抱着个虎头玩偶,那玩偶的样式,竟和奶奶送她的这只很像。“下周一把城东地块的贷款材料送过来。”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让董助理把清单发你邮箱。”“好。”白思琳拿出手机记下来,屏幕亮着的瞬间,映出她眼底的红。“鱼来了!”老板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红油翻滚的番茄鱼摆在桌上,葱花飘在汤面,像撒了把碎星星。白思琳刚要动筷,就被鱼刺卡了喉咙,咳得眼泪直流。陈初晗递过纸巾,指尖擦过她的唇角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迅速收回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耳尖却悄悄泛了红。白思琳忽然想起大四那年,她也是这样被鱼刺卡了喉咙,他背着她跑了两条街找诊所,喘着气说“以后我替你挑刺。”那时候他的后背还很单薄,却让她觉得比谁都可靠。“奶奶的布老虎,”她避开他的目光,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鱼,“缝得很用心。”“她记不清事了,就认得针脚。”陈初晗的声音低了些,“昨天护工说,她抱着布老虎念叨了半宿‘小晗’。”白思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陈初晗小名叫小晗,是他亲妈取的。奶奶老年痴呆后,很多人都记混了,却唯独没忘这个名字。“下周有空的话,再去看看她?”她轻声问。“再说吧。”他夹了块鱼,仔细挑掉刺才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我爸那边最近事多。”白思琳没再追问。饭后走回巷口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初晗走在后面半步,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响。白思琳抱着布老虎,忽然听见他说“下周三我要去趟上海,贷款审批的事你盯着点。”“好。”“别总吃外卖,你胃不好。”他的声音低了些,像被风吹散的烟。白思琳的脚步顿了顿。他还记得她大学时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挂水时哭着说再也不吃麻辣烫了。那时他守在床边,给她削苹果的手在抖,果皮断了好几次。“知道了。”她没回头,径直往小区走。走到单元楼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时正撞见他要开车门。布老虎的尾巴从怀里滑出来,她慌忙接住,却听见他说:“唐主任那边要是再逼你,就说……你要跟我去看奶奶。”白思琳愣住“可是奶奶……”“她昨天说想逛公园,我让护工下周安排。”他别过脸,看向远处的路灯,“就说是早就约好的。”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和大学时他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白思琳的心脏像被温水泡过,软得发疼,却只是点了点头“谢谢。”他没说话,发动车子时,她看见副驾驶的储物格里,露出个铁盒的角。那是他小时候的饼干盒,她见过照片,上面印着只米老鼠,耳朵被他啃得缺了个角。回到家时,布老虎被白思琳小心翼翼地摆在床头。她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衣,躺进被窝时,鼻尖蹭到枕套上淡淡的薰衣草香——这是陈初晗以前总吐槽的味道,说“像把整个花园都塞进了枕头”,却会在她每次换枕套时,默默把薰衣草香囊塞回枕芯里。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白思琳翻了个身,布老虎的尾巴扫过手背,粗糙的布绒蹭得人发痒。她想起陈初晗小时候的照片,穿着背带裤坐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只褪色的布老虎,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那时他妈妈还在,会在照片里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意识渐渐沉下去时,熟悉的牵引感又来了。这次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白思琳趴在《商业银行经营学》上打瞌睡,嘴角的口水晕开一小片墨迹。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她迷迷糊糊抬头,看见陈初晗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两罐冰可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又在课堂上睡觉?”他把可乐放在她面前,拉开拉环时“啵”的一声轻响,“李老师点你回答问题,我替你蒙的‘格雷欣法则’,幸好蒙对了。”白思琳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他白色T恤的领口沾着片草叶——想来是刚打完篮球。她伸手替他摘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脖颈时,他忽然僵了一下,喉结轻轻滚了滚。“谢啦。”他别过脸,把其中一罐可乐推给她,“刚从超市抢的,冰的。”
气泡在玻璃杯里滋滋地冒,白思琳吸了一大口,凉意从喉咙窜到胃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给你,补充能量。”他嚼着糖,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说要减肥?还吃甜的。”“这是给你吃的。”她瞪他一眼,却看见他偷偷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了牛仔裤口袋里。后来她才知道,他收集了满满一铁盒她送的糖纸,有大白兔的、阿尔卑斯的,甚至还有她随手从路边捡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水果糖纸。“下周六有空吗?”他忽然问,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着,“听说市美术馆有莫奈的特展,我抢了两张票。”白思琳的心猛地一跳。她上周在宿舍念叨过一句“好想看看《睡莲》真迹”,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可是……我那天要去银行实习。”她有点失落,指尖抠着可乐罐的拉环。“我跟实习老师打过招呼了。”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从口袋里掏出张请假条,上面赫然是老师的签名,“就说你要去参加金融讲座,正经事。”她又气又笑,伸手去抢请假条,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刚打完球的温度,力道不重,却让她瞬间红了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忽然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白思琳,我不是随便陪你看画展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半拍。她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像揉碎了的星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我知道。”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帆布鞋尖蹭着他的运动鞋,小声说,“我也不是随便跟你去的。”他忽然笑了,松开她的手,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的那页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旁边写着“琳琳的专属提款机”,下面还画了个箭头,指向他自己的名字。“等我以后开了公司,”他用指尖敲着那行字,眼神亮晶晶的,“就让你当我的专属顾问,别人谁都抢不走。”白思琳的心脏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她抢过本子,在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又在他名字后面加了个大大的爱心。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纸上,把那抹红色晒得暖暖的。闹钟尖锐地响起时,白思琳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她摸了摸嘴角,好像还残留着可乐的甜味,指尖似乎还能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又是这样。只要一睡着,就会跌回那些闪闪发光的旧时光里。她坐起身,看见布老虎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黑纽扣眼睛望着天花板,像在守护着什么秘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唐主任发来的消息“思琳啊,昊轩说今晚有空,约在滨江路的西餐厅,你可一定要去啊。”白思琳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方。楼下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远处隐约有汽车发动的声响。她忽然想起梦里陈初晗的样子,他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裤袋时,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最终,她点开和陈初晗的对话框,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下周三去上海,需要带什么资料吗?”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枕头底下传来轻微的响动。低头一看,是那只布老虎的尾巴不知何时勾住了她的衣角,像个不肯撒手的小狗。白思琳忽然笑了,伸手把布老虎抱进怀里。或许就像梦里那罐冰可乐,气泡总会慢慢消散,但留在舌尖的甜,却能记很久很久。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牵挂,哪怕隔着协议婚姻的冰冷外壳,隔着说不出口的疙瘩,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冒出来,像此刻窗外渐亮的天光,一点点漫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