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的热潮渐渐平息,秧苗整齐地立在如镜的水田中,沐浴着初夏的阳光。庄户们脸上的疲惫被满足的笑容取代,田间地头的议论声也轻松了许多。桑止坐在老柳树下,享受着这份农忙后的宁静,看着水田里新绿成行,心中满是欣慰。
“桑止姐姐!桑止姐姐!”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小丫头,像只欢快的小鹿般从田埂那头跑来,正是小翠的妹妹,叫豆苗。她的小手沾着泥巴,脸蛋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地跑到桑止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眼睛亮晶晶的:“后山!后山那片坡地!好多好多马齿苋!还有野葱!姐姐快跟我们一起去挖!去晚了就被春丫姐她们挖光啦!”
豆苗的力气不大,但那份纯真的急切和依赖,让桑止无法拒绝。她看着小丫头满是期待的眼睛,又望了一眼那片春意盎然的后山,心底那份被柳荫和成就暂时抚平的、渴望山野自由的心弦,又被轻轻拨动。
“好,这就去!”桑止笑着应下,任由豆苗拽着她的衣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脚步轻快地穿过田埂,朝着后山那片熟悉的绿意奔去。
山坡上,草木葱茏,野花烂漫。小翠、春丫和另外几个小姑娘果然已经在了,背篓都快装了小半。看到桑止和豆苗,她们都高兴地招手。桑止很快融入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前些日子的轻松时光。她耐心地教豆苗辨认哪些能吃,哪些太老,豆苗学得认真,挖到一棵肥嫩的野菜就献宝似的举给她看。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和少女们无忧无虑的笑语,桑止只觉得心头的最后一丝沉郁也被吹散了。
傍晚时分,桑止和姑娘们满载而归。刚走到庄子口,就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浓郁的焦香混合着肉香,引得人食欲大动。
“好香啊!”小翠吸着鼻子。
“是肉!肯定是肉!”豆苗兴奋地蹦跳着。
只见庄子中央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庄上的管事正指挥着两个汉子,将一只剥洗干净的、体型不小的野物架在火上烤着。那野物已被烤得金黄焦脆,表皮滋滋作响,不断有油脂滴落火中,腾起诱人的香气和烟雾。旁边还架着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炖着骨头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大叔,这是?”桑止好奇地问。
管事见是桑止,脸上堆满笑容地回道:“桑姑娘你们回来啦!这是后山的猎户老张头运气好,刚套着的一只肥壮的山羊!我瞧着新鲜,想着王爷在别院,又刚忙完农事,就买了下来,给王爷和姑娘们添点野味尝尝鲜!这羊腿烤着吃,羊骨头炖汤,羊杂碎爆炒,保管香得很!”管事的话语里,带着对王爷的恭敬,也带着对桑止明显的讨好。这“姑娘们”,显然是以桑止为首。
桑止看着那烤得金黄流油的山羊腿,闻着那霸道诱人的香气,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她来自现代,虽然不馋肉,但这纯天然、带着山野气息的烤全羊,实在勾人馋虫。她笑着点头:“管事费心了,闻着就香!”
当晚,别院的饭桌上,自然少不了这新鲜的山野美味。烤得外焦里嫩、撒着粗盐和香料的羊腿肉被片成薄片送上,肉质紧实弹牙,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和山羊肉特有的醇厚风味,毫无腥膻。羊杂汤浓白鲜香,撒上碧绿的野葱花,喝一口浑身舒坦。
桑止吃得格外满足,尤其对那烤羊腿赞不绝口,不自觉地多夹了几片,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她本就喜欢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粗犷美味。
萧珩坐在主位,动作优雅地用餐。他并未对野味表现出特别的喜好,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眼前珍馐与寻常饭食并无不同。然而,当桑止再次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带着琥珀色油光的羊肉送入口中,满足地轻轻喟叹一声时,萧珩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目光平静地掠过桑止因满足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极快地扫过她面前那碟明显下去不少的烤羊肉。那视线停留的时间极短,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只是那执箸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半分。
饭毕,萧珩回到小院主屋处理公务。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提笔批阅公文,笔锋沉稳有力。批完最后一份,他放下笔,并未立刻起身。指节在光滑的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主屋里格外清晰。
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影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前:“王爷。”
萧珩的目光并未抬起,依旧落在桌面的纹路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后山猎户送来的野味,她…似乎颇喜羊肉之味。”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实。
影七垂首静立,如同磐石,等待下文。
萧珩停顿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划过一道无形的线,语气依旧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追风带几个人,去后山深处转转。不拘是什么,鹿、獐子、野兔…挑些肉质细嫩、味道好的野味,猎几只新鲜的回来。不必声张。” 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强调目的,“山中野味,尝个新鲜罢了。”
“是。”影七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身形一晃,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主屋的阴影之中。
主屋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萧珩重新拿起一份未看的文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仿佛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命令从未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她在饭桌上因那山野滋味而露出的、毫无防备的满足笑容时,心底那点想要将她所有喜好都牢牢掌握、并源源不断供给的隐秘欲望,又悄然滋长了一分。她喜欢山野的自由,他便默许她去挖野菜;她喜欢这山中的野味,他便让人去猎更多。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注”,如同他给予的她自由、闲适般,是他掌控与关怀的另一种无声宣告。猎物会有的,而她这份难得的、纯粹的欢喜,他希望…能留得久一些。至于这背后的心思,如同窗外的夜色,深沉而隐秘,连他自己也未必全然剖析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