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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风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暗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山更深处的莽林。他们行动迅捷,目标明确,避开了猎户常走的路径,直抵人迹罕至的兽径水源之地。

不过两日功夫,新鲜的野味便陆续送到了庄子的大厨房。不再是单一的山羊,而是更加丰富:一只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成年獐子,两只肥硕的野兔,甚至还有几只羽毛鲜艳、一看就肉质紧实的山鸡。猎物都处理得干净利落,显然出自老练的猎手。

后厨顿时忙碌起来。獐子肉被分割,最嫩的里脊和腿肉被片成薄片,用秘制的酱料腌制,准备炙烤;野兔被剁成块,加入山珍野菌和刚挖的鲜笋,炖成一锅浓香四溢的兔肉煲;山鸡则被抹上香料,肚子里塞满香茅和野葱,用泥巴裹了,埋在灶膛的余烬里焖烤,等待着破开泥壳时那扑鼻的异香。

浓郁的、层次分明的肉香,再次弥漫在庄子上空,甚至飘到了附近的庄户聚居处。豆苗和小翠她们吸着鼻子,好奇地张望着庄子厨房的方向,小脸上满是向往:“好香啊!比上次的山羊还香!”

晚膳时分,桑止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野味佳肴,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亮。烤獐子肉片薄如蝉翼,边缘焦脆,内里粉嫩,蘸上一点椒盐,入口是难以言喻的鲜嫩弹牙,带着山林草木的清气,比羊肉更显精致。兔肉煲汤色奶白,野菌和笋片的鲜味完全融入其中,兔肉炖得酥烂脱骨,入口即化,鲜香醇厚。最令人惊喜的是那叫花鸡,敲开干硬的泥壳,剥开包裹的荷叶,金黄油亮的鸡肉热气腾腾,混合着香茅野葱的奇异香气直冲鼻腔,肉质紧实多汁,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的馈赠。

桑止吃得心满意足,尤其偏爱那鲜嫩的獐子肉和香酥的叫花鸡,眉眼间都是纯粹的享受。她忍不住赞道:“这獐子肉好嫩,这鸡的做法也真特别!”

坐在主位的萧珩,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优雅从容的用餐姿态。他夹起一片獐子肉,细细品尝,动作间带着贵胄天生的矜持。听到桑止的赞叹,他执箸的手只是微微一顿,眼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碗中的食物上,仿佛只是专注于味道本身,并未有任何特别的表示。他甚至没有抬眼看桑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她话语的回应,听不出喜怒。

然而,就在他低头夹菜的瞬间,那薄唇的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柔和了那么一瞬,快得让人无从捕捉。侍立一旁布菜的陈嬷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不动声色地将那盘烤獐子肉往桑止的方向轻轻挪了挪,位置恰到好处。

饭毕,萧珩照例回小院处理公务。烛光下,他翻阅着来自京城的密报,神情专注冷峻。影七如同影子般出现在角落,无声地汇报着追风一行已顺利返回。

萧珩的目光并未离开密报,只是听罢,才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后山的野味,不必日日送。隔三差五,新鲜便好。种类…可随他们猎获。” 他顿了顿,指尖在密报的边缘无意识地划过,像是在斟酌词句,“留意着,若她对哪种…格外多用些,便记下。”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采买事项。

“是。”影七的声音毫无起伏,领命后再次融入阴影。

主屋内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萧珩的侧脸在烛光下半明半暗,线条冷硬。他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手头的军国大事中,刚才那句关于野味的吩咐,轻描淡写得如同随口提了一句天气。

只有他自己清楚,当看到她因獐子肉而满足地眯起眼时,心底那点隐秘的愉悦悄然弥漫开来。他不需要她知晓这些野味的来源是他的命令,也不需要她的感激。他只想不动声色地满足她这份小小的、对山野滋味的喜爱,如同他默许她去后山挖野菜一样。这份供给,是他划定的、给予她的“自由”范围之内的、一种无需言明的宠溺。看着她在他提供的“舒适圈”内安然地享受快乐,这种掌控感带来的满足,远胜于野味本身。这份在意,已在不经意间,悄然融入了他的习惯。

而桑止,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后,回到自己暂居的小屋。窗外月色如水,她坐在窗边,回味着晚餐的美味,心头却掠过一丝清晰的疑惑。

上次的山羊,是管事买的猎户所获,合情合理。可这次…獐子、野兔、山鸡…种类如此丰富,而且都处理得极其干净利落,绝非普通猎户能轻易同时猎到并快速送来的。尤其是那肉质鲜嫩的獐子,更是难得。这效率,这品质,绝非偶然。

她想起饭桌上萧珩那平淡无波的反应,想起他执箸时那细微的停顿,想起陈嬷嬷不动声色挪动的菜碟…一个念头愈发清晰:这些野味,恐怕并非管事偶然购得。

是王爷…?

这个猜测让她心头一跳。她想起他那些突兀的点心、披风,想起他命令式的“早些回去”。他像一位高踞云端的掌控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一颦一笑、一饮一啄,然后在她喜欢的范围内,精准地投下“恩赐”——默许她去后山挖野菜,送来她偏好的野味。

这份认知,并未带来多少受宠若惊的喜悦,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形的束缚感。他给予的“自由”和“喜好”,都在他划定的界限之内。他像一个饲主,细致入微地观察着笼中鸟的习性,然后提供它喜欢的谷粒和清水,却始终不曾想过打开笼门。

桑止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吹散了屋内残留的些艾草味。她望着远处月光下朦胧的山峦轮廓,那里有她向往的真正自由。而旁边, 那间亮着烛火的主屋,仿佛一个无声的锚点,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她享受了山野的馈赠,却也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依然身处于那位王爷精心编织的、以“关怀”为名的罗网之中。这份“闲适”与“满足”的代价,是她的天空,始终只有他允许的那一方大小。山风微凉,吹动她的发丝,也吹动了她心底那份渴望真正飞翔的涟漪。萧珩的关心,如同这夜色中的烛火,虽不明亮炽热,却执着地映照着她的一方天地,让她无法忽视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

自从桑止将全部心力投入到水车和后续水力磨坊的构想与实践后,萧珩身边那些琐碎的日常照料,便自然而然地移交了出去。

王府的效率极高。几乎是水车模型刚建好的同时,一队从京城靖北王府精挑细选出来的仆役便抵达了京郊庄子。领头的是两位经验老道、沉默寡言的嬷嬷,一位姓周,一位姓陈,专司萧珩的饮食起居和汤药调理。另有几个手脚麻利、规矩严谨的小丫鬟,负责洒扫、浆洗等杂务。

桑止几乎是立刻就被“解放”了出来。熬药?周嬷嬷天不亮就守在药炉前,火候、时间分毫不差。膳食?李嬷嬷带着王府带来的厨子,将萧珩的喜好和禁忌记得滚瓜烂熟,一日三餐外加汤水点心,安排得精细妥帖,色香味俱全,远非庄子上的粗犷可比。甚至连萧珩书房里添茶倒水、更换熏香这类小事,也有了专人负责,轮不到桑止插手。

她对此并无失落,反而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她可以更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水车的完善、水力磨坊的构想,以及后来与孩子们的山野探索。她的饮食,也回归了庄户们的节奏。每日去庄子上的大厨房,和管事、仆妇、还有下了工的匠人们一起,围着大木桌,吃着大锅炖煮的时令菜蔬,偶尔有些荤腥也是庄子上自养的鸡鸭或池塘里的鱼,朴实却充满烟火气。这种融入人群、无需时刻绷紧神经应对王爷的日常,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自在。

这种泾渭分明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那顿丰盛的野味宴。

当桑止像往常一样,打算去大厨房时,却被陈嬷嬷在回廊下温和地拦住了。

“桑姑娘,”陈嬷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王爷吩咐了,晚膳请您移步凉亭一同用。今日的野味新鲜,都是后山刚送来的,人多些也热闹。”

桑止脚步一顿,有些愕然。同桌用膳?即使不在京城王府,在庄子她与萧珩的饮食一直是分开的,这是王府森严等级下不言自明的规矩。她看向陈嬷嬷,对方笑容依旧,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显然是奉了明确的命令。

桑止心中掠过一丝异样。是因为她昨日对那烤羊腿表现出的喜爱?还是他对自己这些时日“奇思妙想”成果的一种…变相认可?或者,只是他一时兴起?

她压下疑惑,点了点头:“知道了,嬷嬷。” 无法拒绝,只能接受。

凉亭(王府仆役来后搭建起来的,小院的鸡舍已移走,菜洼也没种新的菜整理出来搭建的凉亭)比萧珩平时用膳的小厅宽敞明亮些,但也仅有一张不大的木圆桌。当桑止被引到凉亭时,还能闻见艾草的气味,想必是熏了蚊子,萧珩已经端坐主位。他换了一身居家的墨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冷冽,却依旧身姿挺拔,气势迫人。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开胃小菜,当中最显眼的是那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四溢的山羊腿。

桑止在离萧珩最远的、下首的位置站定,微微屈膝:“王爷。” 姿态恭敬,带着疏离。

萧珩的目光从手中一卷薄册上抬起,淡淡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坐。”

桑止依言坐下,背脊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存在感。这顿“同桌”的饭,气氛比预想的还要凝滞。空旷的凉亭,只有陈嬷嬷带着一个小丫鬟安静布菜时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被片成薄片送上,浓郁的焦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霸道地占据着感官。桑止小心地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肉质紧实弹牙,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和山羊肉特有的醇厚风味,确实美味。她忍不住又夹了一片。

就在这时,主位传来萧珩平淡无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獐子肉细嫩,可多用些。” 他并未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手中的银筷指向了另一盘刚端上来的、色泽粉嫩、纹理分明的炙烤獐子肉片。

桑止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那盘獐子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萧珩。他正专注地用着面前一碗清汤,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陈嬷嬷立刻会意,动作自然地将那盘獐子肉换到了离桑止更近的位置。

桑止心中那丝异样感更浓了。这看似随意的“推荐”,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意味。她默默地夹了一片獐子肉。入口果然更加鲜嫩细腻,带着山林草木的清气,比羊肉更显精致。她确实喜欢。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而沉默的氛围中进行着。萧珩吃得不多,动作优雅从容,之后大部分时间在听秦先生低声汇报一些事务。桑止则专注于食物,偶尔回应陈嬷嬷布菜时的低声询问。她吃得满足,却也时刻感受着主位上那道无形却强大的存在感,如同芒刺在背。

饭毕,萧珩放下碗筷,用温热的湿巾净了手,目光才终于落在桑止身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后山的野味尚可。日后用膳,便在此处。”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命令感,没有给她任何选择或拒绝的余地。

说完,他起身,墨色的衣袍拂过椅背,径直离开了花厅。

桑止坐在原位,看着桌上剩余的精致菜肴,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了的碗碟。她确实享受了美食,尤其是那难得的山野滋味。但这顿打破界限的“同桌”之宴,这突如其来的“日后在此用膳”的命令,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她从庄户大厨房那自在的烟火气里,重新拉回了王府森严的秩序中心,拉回了离他更近、也更需要谨慎的位置。

这究竟是“恩宠”的开端,还是更深一层掌控的宣告?桑止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萧珩的心思,如同这夜色一般,深沉难测。她轻轻放下筷子,指尖残留着獐子肉的微温,心头却泛起了更深的涟漪。她渴望的低调,似乎正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以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推着走向一个更加无法预料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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