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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露还凝在竹尖上时,祝怀谦推开了丹房最里间的门。

这屋子终年不见光,地上铺着青石板,墙角摆着尊半旧的铜炉,里面燃着安神的艾草。最显眼的是北墙那排书架,紫檀木的架子被岁月磨得发亮,第三层正中间,摆着本线装的《道德经》,书脊上烫的金字都快磨没了。

祝怀谦走到书架前,指尖在《道德经》的书脊上敲了三下。“咔哒”一声轻响,书架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旁边挪开半尺,露出后面的暗格——那是个两尺见方的窟窿,里面摆着个乌木匣子,铜锁上已经生了层薄锈。

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封密信,黄麻纸的信封上没写抬头,只盖着个小小的竹节印章。这是潜龙阁的信物,当年他和沈修谨因缘结识,成了挚友,就用这印章传递消息。

沈修谨……祝怀谦捏着最上面那封信,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想起三十年前,两人挤在京城的小客栈里,就着油灯看兵书。沈修谨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指着地图说要当兵部尚书,护着这大启的江山。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那天,祝怀谦正在关外有要事,回来只捡到半枚带血的兵符。

这些年他没断过查案。密信里记着些零碎线索:城西破庙里住着个老兵,说是见过沈家旧部;江南盐商的账册里,有笔不明不白的银子流进了京城……他把这些信纸翻得卷了边,总盼着有天能凑齐证据,为沈修谨翻案。

他把信放回匣子,刚要锁,忽然顿住了。

最底下那封信的边角,沾着点新鲜的墨痕。

祝怀谦皱起眉,把那封信抽出来。信纸是他惯用的黄麻纸,可折痕不对——他每次看完信,都会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边角对齐,可这封信的右下角,多了道斜斜的折印,像是被人匆匆捏过。

谁来过?

丹房的钥匙只有他和大弟子孟君安有,孟君安性子沉稳,绝不会动他的东西。昭宁那丫头?她连丹房的门都很少进,更别说找到这暗格了。

他忽然想起谢舟。

那人上个月在后山,指着崖边的老松说:“这树的根须,怕是扎进岩石缝里了。”当时祝怀谦只当他随口说的,现在想来,那话里藏着的试探,像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

还有那晚,他问谢舟吴郡堤坝的事,那年轻人答得滴水不漏,连青条石的规制都清楚——这些事,寻常商人怎会知晓?昭宁说他腰间有龙纹玉佩,当时只当是仿品,现在看来……

祝怀谦把信塞回匣子,锁好,推回书架。青石板上的艾草灰被风吹得动了动,露出个浅浅的脚印,鞋码不大,像是文士穿的云头履。

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晨雾里,待客院的方向传来扫地声,青衫男子正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院角的落叶。那扫帚的柄磨得发亮,显然用了有些年头,可扫起地来,每一下都落在最该落的地方,不像寻常人那样东一下西一下。

“师父!”

门外传来二弟子的声音,带着点慌张。祝怀谦转身开门,见弟子手里捏着片竹片,脸色发白:“山门那边……有人刻了这东西。”

竹片上用刀刻了个简单的图案:半截竹子裹在袖子里。

祝怀谦的指尖猛地收紧。

“袖中藏竹”,潜龙阁的暗号,意思是有急事相商。可他最近没让旧部来,是谁?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声音有点发沉。

“方才打扫山门,在右侧石壁上看见的,刻痕还新鲜着呢。”弟子搓着手,“要不要召集师兄弟们……”

“不必。”祝怀谦把竹片揣进袖袋,“照常练功,别声张。”

他转身往藏经阁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藏经阁最顶层有间密室,是他当年建剑派时特意留的,里面放着他搜集的沈家旧案卷宗,一叠叠码在木箱里,上面盖着厚厚的防尘布。

推开藏经阁的门,灰尘在晨光里飞。他踩着木梯往上爬,梯板“吱呀”作响。到了顶层,他摸索着扳动墙角的烛台,地面“咔”地裂开块石板,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下去是间小屋,只有一张木桌,几只木箱。祝怀谦打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是泛黄的纸卷,封面上写着“沈”字。他拿起一卷翻开,里面是当年的庭审记录,墨迹都快褪了,字里行间却透着刺骨的冷——“沈修谨勾结北狄,证据确凿”,那字迹他认得,是丞相杜阳华的手笔。

这些卷宗不能出事。祝怀谦把箱子盖好,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谢舟到底是谁?是冲着沈家旧案来的,还是冲着潜龙阁?那“袖中藏竹”,是旧部留下的,还是……

“祝掌门。”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祝怀谦猛地转身,看见谢舟站在洞口,青衫被风吹得动了动,手里还拿着那把扫帚。

“在下路过,见掌门匆匆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谢舟的目光落在木箱上,顿了顿,“这些是……”

“是些旧书,怕受潮,来晒晒。”祝怀谦把箱子往阴影里推了推,“谢公子怎么来了?”

“院角的落叶扫完了,明日就要走了,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谢舟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淡,“看掌门忙,那在下先回去了。”

他转身往上爬,木梯又开始“吱呀”响。祝怀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谢公子可知‘潜龙’二字?”

谢舟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记不清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祝怀谦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谢舟在撒谎,那瞬间的停顿,像根针,扎破了他那层伪装的平静。

皇家子弟,一定是皇家子弟。祝怀谦摸着木箱上的锁,指节泛白。至于是不是那位九五之尊……他不敢深想。

他把卷宗重新捆好,塞进更隐蔽的暗格里,又搬了几块石头挡住。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木桌前,看着窗外的晨雾慢慢散了,露出竹尖上的阳光,金灿灿的,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冷。

潜龙阁的旧部遍布天下,按理说该是助力,可现在这暗号突然出现,倒像是催命符。谢舟的身份藏不住了,沈家的案子也不能再拖了。

他想起昭宁。那丫头今早还提着食盒往待客院跑,发间戴着支桃木簪,笑盈盈地说谢公子教她认了种新药草。她眼里的光,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沈修谨,干净,热烈,不懂这世间的阴私。

祝怀谦叹了口气,起身往回走。木梯的“吱呀”声在空荡的藏经阁里回荡,像谁在低声叹息。

山门外的竹片被他扔进了铜炉,火苗舔舐着竹片,很快烧成了灰。风一吹,灰就散了,像从未存在过。可祝怀谦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掉,躲不开,就像这山间的雾,看着淡了,其实还缠在竹枝上,等着下一个风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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