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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傍晚的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祝昭宁刚把缝补好的衣衫叠起来,窗外的竹枝就被打得噼啪响。她走到窗边,见雨珠顺着竹节往下滚,在青石板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忽然想起谢舟晾在院角的那几件长衫——早上还好好挂着,此刻怕是早湿透了。

“我去收衣服。”她抓起墙角的油纸伞,刚要推门,就被谢时昼拉住了。

“我去。”他接过伞,指尖碰着她的手背,凉丝丝的,“你肩伤刚好,别沾了潮气。”

祝昭宁看着他走进雨里。青衫被风掀起一角,伞骨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他收衣服的动作很快,把长衫往臂弯里一拢,转身往回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花。

“淋湿了吗?”她接过衣服,摸着布料是干的,才松了口气。

“没有。”谢时昼把伞靠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青砖上积了一小滩。他看着她把长衫展开,用手抚平褶皱,忽然说,“昭宁,帮我看看这针脚?”

祝昭宁低头,见袖口处有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他自己缝的。她忍不住笑,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你这哪是缝衣服,倒像是在布上扎小窟窿。”

她拿起针线,坐在灯下重缝,银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纹路。谢时昼坐在对面,手里捏着本书,却一页也没翻,只盯着她的指尖——那指尖沾了点墨,是白日里练字蹭上的。

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竹窗上,发出沙沙的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收剑的声音,混着师兄弟们的说笑,慢慢被雨声吞没。

“谢舟…”祝昭宁忽然抬头,“你后日真的要走?”

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顿住了。谢时昼的喉结动了动,点头:“嗯。”

祝昭宁低下头,继续缝补。银线在布上绕了个结,她拽得太紧,线头断了。重新穿线时,她的手有点抖,针鼻怎么也对不准,索性把针线往桌上一放:“我去给你倒杯茶。”

她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却发现壶是空的。刚要转身去厨房,就见谢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竹管,管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他把竹管揣进袖袋,眼神有点闪躲,“方才在院角捡到的,看着好玩。”

祝昭宁没多想,转身往外走:“我去烧点水。”

门被带上的瞬间,谢时昼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对着雨幕吹了声轻哨,长短交错,像山雀的叫声。

片刻后,檐角的阴影里落下个人影,黑衣黑靴,脸上蒙着布,只露出双眼睛,单膝跪地:“属下参见陛下,我终于找到您了。”

谢时昼的指尖捏紧了窗沿。他这竹管是皇家特制的信号器,竹节里藏着磷粉,遇热会发出只有暗卫能看见的绿光。前日他趁昭宁去后山采药,在院角埋了个信鸽笼,今早果然收到暗卫的消息,说靖王的人已经查到太羲山附近,带了三百精兵,明日一早就到。

“情况如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靖王在山下布了暗哨,说是要‘请’您回府喝茶。”暗卫的声音没有起伏,“属下已为您安排好退路,已经派人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回京中。”

谢时昼望着雨幕里的竹林,喉间发紧。退路?他的退路从来只有一条,就是回那座困住他的皇宫。可现在……他回头看了眼桌上的长衫,那歪歪扭扭的补丁旁,新缝的针脚细密整齐,像排小小的星子。

“知道了。”他挥挥手,“退下吧,别让人发现。”

暗卫像片叶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里。谢时昼关紧窗,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竹管在袖袋里硌着他的胳膊,冰凉冰凉的,像块石头。

他想起那年,太后把杜婉仪指给他做太子妃,说“杜家能帮你稳住朝堂”。他看着那女子端坐在那里,笑不露齿,连喝茶的姿势都挑不出错,却像尊精致的木偶,眼睛里没有光。后来登基,宫里的女人多了起来,赵姝音的媚,姜妤的淡,苏韶云的愁,个个都戴着面具,说话绕着弯,做事藏着钩。

只有昭宁不是。

她会对着他笑,露出小虎牙;会练剑练到满头大汗,直接用袖子擦脸;会把最甜的野果塞给他,自己啃酸的。她的眼睛像山涧的水,清澈见底,能照出他藏在心里的疲惫和渴望。

可他是皇帝。

那座皇宫,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牢笼。他带她回去,她要面对的,是太后的冷眼,是皇后的算计,是后宫里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她那样鲜活的人,会被磨成什么样?

可放她走……谢时昼的指尖插进头发里,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起她发间的桃木簪,想起她教他认草药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笑起来眼角的弯月——这些画面,像刻在骨头上,怎么也抹不掉。

“水来了。”

门被推开,祝昭宁端着茶壶走进来,见他坐在地上,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时昼赶紧站起来,掸了掸衣摆:“没事,脚滑了下。”

她把茶壶放在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喝点暖暖身子。”

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她的发间还别着那支桃木簪,小雀的翅膀在烛火下轻轻晃动。谢时昼接过茶杯,指尖烫得发麻,却没松开。

“昭宁,”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愿不愿意……”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祝昭宁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长衫:“缝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他接过衣服,慢慢穿上。袖口的补丁被她缝得整整齐齐,贴着皮肤,暖得像她的手。她站在一旁,帮他理着衣襟,指尖偶尔碰到他的腰侧,像点了火,烫得他呼吸都乱了。

“很合适。”他说。

“那就好。”她往后退了步,坐在烛火旁,拿起没绣完的剑穗,“明日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让三师兄给你准备了双防滑的鞋。”

谢时昼看着她低头穿线,银线在她指间绕来绕去,像个解不开的结。他有好多话想说,想告诉她自己是谁,想告诉她前路有多险,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那么自私。

雨还在下,敲着竹窗,像在数着时间。祝昭宁绣完剑穗,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我回去了。”

她拿起油纸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谢舟,到了地方……给我捎封信吧?”

谢时昼的眼眶猛地一热。他点头,声音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个“嗯”字。

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在雨里慢慢远了。谢时昼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支剑穗,红绳上的流苏晃啊晃,像她总爱晃的发梢。

他走到桌边,铺开信纸,拿起笔。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他心里的洞。

该写些什么?

说他其实是皇帝?说他回的地方是皇宫?说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笔尖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下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竹枝上的水珠滴下来,落在水洼里,一圈圈荡开。谢时昼望着对面那扇窗,灯还亮着,映着个模糊的影子,想来是昭宁在收拾东西。

他忽然很想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他有多舍不得。

可他只是站着,像被钉在原地。

直到那盏灯灭了,他才慢慢走到床边,躺下。长衫上还留着她的气息,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草药味。他把那支剑穗放在枕边,红绳缠着手指,像她在牵着他。

夜很长,雨很凉,心里的话很多,却只能藏着,像藏在暗格里的密信,见不得光。

谢时昼闭上眼,眼角有湿意滑过,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知道,明日,他就得走了,带着这满肚子的话,和那支没送出去的信,消失在太羲山的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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