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黄昏带着潮湿的水汽,夕阳将成片的芦苇染成金色。叶星瑶跟在谢无忧身后,踩着松软的泥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自从避开官差后,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途中只停下来喝了几口水。
“到了。”谢无忧突然停下脚步,拨开面前茂密的芦苇。
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而过,岸边停着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船头坐着个抽旱烟的老渔夫,满脸皱纹像是刀刻的一般。
“老余头!”谢无忧高声招呼,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老渔夫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圈:”小谢啊,又惹麻烦了?”
“哪能啊。”谢无忧笑嘻嘻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正是叶星瑶从老夫妇那里得来的那块,”送我们过河,这些够不够?”
老余头掂了掂银子,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够是够,不过…”他压低声音,”对岸有官差设卡,好像在找什么人。”
叶星瑶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摸向青竹剑。谢无忧却面不改色:”老规矩,在下游三里处的老柳树那儿靠岸。”
“得加钱。”老余头伸出两根手指。
谢无忧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就这么多了,再多我就游过去。”
老余头哈哈大笑,接过铜板:”上船吧,天黑前送你们过去。”
渔船比看起来还要破旧,船板吱呀作响,似乎随时会散架。叶星瑶紧握船帮,看着浑浊的河水拍打船身,心中忐忑。她从小在山上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坐船。
“第一次?”谢无忧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
叶星瑶点点头,不想承认自己有些晕船。
谢无忧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葫芦,递给她:”喝一口,能好受些。”
叶星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葫芦,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股辛辣中带着清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瞬间驱散了胸口的烦闷。
“这是什么?”她惊讶地问。
“自配的药酒。”谢无忧眨眨眼,”生姜、陈皮加上几味草药,专治晕船晕车。”
老余头在后面撑篙,闻言笑道:”小谢的医术可不赖,镇上多少人的顽疾都是他治好的。”
叶星瑶重新打量起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少年。他懂得配药,熟悉江湖门道,还会些粗浅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来历?
船行至河中心,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老余头喊了一声:”坐稳了!”船身猛地一晃,叶星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入河中,谢无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小心。”他声音里难得带着几分认真,”这河里有暗流,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星瑶稳住身形,发现谢无忧的手出奇的稳,指节修长但布满老茧,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她轻轻抽回手:”谢谢。”
谢无忧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帮老余头调整船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竟有几分坚毅的味道,与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船在下游一处隐蔽的河湾靠岸。谢无忧跳下船,伸手想扶叶星瑶,却被她婉拒。她轻盈地跃上岸,虽然落地时有些踉跄,但很快稳住了身形。
“往南走十里有个废弃的祠堂,我们可以在那儿过夜。”谢无忧付完船钱,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影说。
老余头临走前塞给谢无忧一个小包袱:”带着吧,干粮和一点伤药。江湖险恶,小心为上。”
谢无忧郑重地道了谢,目送老渔夫撑船离去,这才转身对叶星瑶说:”老余头是我师父的旧友,值得信任。”
“你师父是…”
“一个游方郎中,死了三年了。”谢无忧语气平淡,但叶星瑶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被血月楼的人毒死的,因为不肯给他们配药。”
叶星瑶想起谢无忧手臂上的毒纹,欲言又止。谢无忧却已经转身走在前面:”天快黑了,得抓紧时间。”
两人沿着河岸向南走,谢无忧在前方开路,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天色渐暗,林中的鸟鸣声也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虫鸣和远处野兽的嚎叫。
“等等。”谢无忧突然停下,蹲下身查看地面。
叶星瑶凑过去,看到泥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
“有人先我们一步。”谢无忧低声说,”看脚印深浅,不超过两个时辰。”
叶星瑶握紧青竹剑:”官差?”
“不像。”谢无忧摇头,”官差的靴底有特殊纹路,这些是普通布鞋的印子。”他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拿着这个,红色粉末是迷烟,遇到危险时撒向对方眼睛。”
叶星瑶接过纸包,发现谢无忧的表情异常严肃:”怎么了?”
“直觉。”谢无忧简短地说,”我师父教我的第一课就是相信直觉。”
两人更加谨慎地前行,终于在天完全黑透前看到了那座废弃的祠堂。祠堂破败不堪,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院墙倒塌了大半,大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
谢无忧示意叶星瑶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地摸到墙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对她招招手:”安全。”
祠堂内比想象中干净,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打扫过。正厅的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但角落里却铺着新鲜的干草,还有熄灭不久的篝火痕迹。
“看来我们的’邻居’刚离开不久。”谢无忧检查了一遍祠堂,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允许叶星瑶进来。
他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照下,祠堂内斑驳的壁画若隐若现,描绘的似乎是某种古老的医术传承。
“这是…”叶星瑶好奇地打量着壁画。
“药王祠。”谢无忧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分给叶星瑶一半,”供奉的是古代神医孙思邈。我师父带我来过几次,说这里的壁画记载了一些失传的医术。”
他指着其中一幅壁画:”看这里,这是’金针渡穴’的手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了。”
叶星瑶看着谢无忧讲解时专注的神情,忽然明白他为何对《天衍剑谱》中的解毒配方如此执着。这不仅关乎他自己的性命,更是一种对师父的传承。
两人简单吃了些干粮,谢无忧从祠堂后院的井里打来清水,又往水里加了些粉末。
“净水药,”见叶星瑶疑惑,他解释道,”野外水源不一定干净,小心为上。”
叶星瑶接过水囊,小口啜饮。水中有淡淡的药香,但并不难喝。
“你懂得真多。”她忍不住说。
谢无忧靠在墙边,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江湖求生,技多不压身。”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道青紫色的毒纹,”这’蚀骨毒’每年发作一次,痛起来生不如死。师父临终前说,《天衍剑谱》里记载的’清灵丹’能解百毒,包括这个。”
叶星瑶想起剑谱下卷中确实提到过几种丹药配方,但她当时只顾着看剑法部分,没太在意。
“到了江南,我可以让你看看剑谱中关于丹药的部分。”她说。
谢无忧眼睛一亮,随即又恢复常态:”不急,先确保我们安全到达江南再说。”
夜深了,两人轮流守夜。叶星瑶值第一班,她坐在门槛上,青竹剑横放膝前,望着满天星斗。师父曾说过,青竹派的剑法讲究”观天象而悟剑意”,但她从未真正理解其中的奥妙。
身后传来谢无忧均匀的呼吸声,这个白天里嬉笑怒骂的少年,睡着时竟显得格外安静脆弱。叶星瑶想起他提到师父时的眼神,忽然觉得他们或许真是同路人——都是被命运推入江湖的孤独者。
后半夜,谢无忧接替守夜。叶星瑶在干草铺上躺下,虽然疲惫却难以入睡。祠堂外不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野兽,又像是…
她猛地坐起身,恰好看到谢无忧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无声地移动到窗边,从缝隙中向外看,然后对叶星瑶比了个”二”的手势——外面有两个人。
叶星瑶悄悄挪到他身边,透过窗缝,看到院中有两个黑影正在四处搜寻。月光下,他们手中的刀刃闪着寒光。
“不是官差,”谢无忧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看打扮像是江湖上的赏金猎人。”
叶星瑶心头一紧——是冲着她来的吗?
谢无忧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看来这些人是冲着谢无忧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颗药丸,递给叶星瑶一颗:”含在舌下,别咽下去。”
叶星瑶照做,药丸苦涩中带着一丝甜味。谢无忧又取出一个小布袋,轻轻吹了口气,一缕淡淡的烟雾飘散开来。
“闭气十息。”他低声说,然后突然推开窗户,将布袋扔了出去。
院中顿时响起两声惊呼,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谢无忧趁机拉着叶星瑶冲出祠堂后门,两人在夜色中狂奔。
“那是什么?”跑出一段距离后,叶星瑶喘着气问。
“痒痒粉加一点迷魂香,”谢无忧得意地说,”够他们挠上一整晚了。”
叶星瑶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严肃起来:”他们为什么追你?”
谢无忧的笑容淡了些:”旧账。我偷过’毒手阎罗’的一本毒经,那老家伙记仇得很。”
叶星瑶这才明白,谢无忧的江湖恩怨不比她少。两人在月光下继续赶路,谢无忧似乎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带着她穿过密林,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暂时安全了。”他点燃一支火折子,照亮了不大的山洞,”天亮前我们就在这里休息。”
叶星瑶靠着洞壁坐下,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个游医吗?”
火折子的光映在谢无忧脸上,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我师父是’百草仙’周济世,江湖上最好的大夫,也是最会用毒的人。我跟他学了十年医,也学了十年毒。”他顿了顿,”三年前,血月楼找上门,要我师父为他们配制一种控制人心的毒药。师父拒绝了,他们就…”
他没有说完,但叶星瑶已经明白了。血月楼——又是血月楼。
“从那以后,我就专找血月楼的麻烦。”谢无忧的声音冷了下来,”偷他们的毒药,破坏他们的交易,救他们想害的人…直到三个月前不小心中了’蚀骨毒’。”
叶星瑶想起自己在青竹派学艺时,也曾听师父提起过”百草仙”的名号,说他是亦正亦邪的人物,但医术确实了得。
“所以你想找《天衍剑谱》,不仅是为了解毒,还想报复血月楼?”
谢无忧摇摇头:”解毒是为了活命,报复…”他苦笑一声,”血月楼太庞大,我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如果有机会给他们添堵,我绝不会放过。”
叶星瑶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忽然觉得他背负的东西或许比自己还要沉重。她想起师父临终的嘱托,想起青竹派满门的血仇,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她轻声说,”你帮我找到梅夫人,查明灭门事实;我帮你解毒,一起对抗血月楼。”
谢无忧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听起来不错,搭档。”
火折子的光渐渐微弱,山洞陷入黑暗。两人背靠背坐着休息,各自怀揣心事,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江湖中,他们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远处,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悄悄爬上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