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
“念念，我决定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还得放一套藤编的桌椅，夏天晚上我们可以在那儿喝冰啤酒！”
“一楼那个朝南的房间，采光无敌，除了做你的工作室，还得有个榻榻米，我中午要在那儿晒太阳睡午觉！”
“还有二楼，我那间的浴室必须装个大浴缸！我早就受够出租屋那个小小的淋浴间了！”
苏念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规划，嘴角噙着笑，并不打断。
就在这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到账信息，以及一条来自陈阳的微语私信。
【苏老师，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酬劳，感谢您。另外想告诉您，奶奶昨天拿着那张照片，看了一整个下午，精神好了很多。她让我转告您，说您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会画眉的小姑娘。】
消息下面，附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秦雅奶奶穿着那身红色的衣裳，坐在轮椅上，被家人簇拥在中间。
她没有看镜头，而是侧头望着身边的陈爷爷，脸上带着妆后明艳而温柔的笑。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夺不走她眼里的光。
那不是一张完美的照片，却是一份完美人生的证明。
苏念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眼眶有些发热。
她给陈阳回了消息，然后点开了银行APP。
两万元。
不多不少，是当初说好的价格。
这笔钱和系统奖励的那些数字不同，它带着人间的温度，沉甸甸的，是她用自己的手艺，堂堂正正挣来的第一桶金。
林薇恰好从楼上冲下来，一眼就瞥见了她手机上的余额。
“哟，第一笔营业额到账了？”
她凑过来，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苏老板，这下启动资金更充裕了。择日不如撞日，下午，就今天下午，我们必须把装修公司给定了！”
行动力，是林薇身上最显著的标签。
一个下午，两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好几家设计公司。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第一家公司的设计总监油头粉面，只想把她们塞进一套“禅意东方”的成熟案例库里，模板化的设计报价高得离谱。
第二家工作室的设计师满口“场域”“光影”“诗意梦境”，听得林薇直掐人中，就是不谈具体方案和预算。
眼看天色渐晚，就在两人快要放弃时，终于在老街区里找到了最后一家备选——
“匠心营造”。
公司不大，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叫陆鸣，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看起来更像个程序员。
他没有急着推销，而是拿出一个本子，非常详细地记录着苏念和林薇的每一个需求。
苏念说。
“我希望一楼是开放的，但也要保证委托人的绝对隐私。它需要看起来专业，但不能有攻击性，要温暖，要让人一进来就想卸下防备。”
陆鸣点点头，在本子上画着草图。
“我们可以在主厅和工作室之间，用一道活动的月洞门屏风做隔断。平时敞开，保证通透。需要时合上，自成一界，既有古典美，又实用。”
林薇说。
“我们预算有限，但材料必须环保，尤其不能有甲醛。工期不能拖，我们赶着开业。”
陆鸣推了推眼镜。
“放心，所有材料清单和品牌都会明确写进合同，支持你们随时抽检。至于工期，我们不做甩手掌柜，我自己盯现场。我们公司小，口碑就是命。”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
最后，苏念看着他问道。
“陆先生，你觉得‘渡魂妆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陆鸣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它不应该仅仅是个化妆的地方。”
“它应该像一个老朋友家的客厅，有舒服的沙发，有暖手的茶，有阳光和植物。”
“客人在那里，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说任何话。”
“美，应该是在这种放松和信任的氛围里，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
就是这个。
苏念和林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就他了。”
走出“匠心营造”时，天色已近黄昏。
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在附近找了家烟火气十足的本帮菜馆，点了几个招牌菜，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合同我明天就让陆鸣发过来，我来审。”
林薇夹了一筷子响油鳝糊，吃得眉开眼笑。
“设计图一出，我们就开始办营业执照，还有商标，‘渡魂妆馆’和你的名字，都得注册下来，免得被人抢注。”
她一边吃，一边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已经完全进入了“林CEO”的角色。
苏念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
她知道，这些繁琐的、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情，林薇都主动揽了过去，是想让她能毫无旁骛地，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后台私信。
海量的消息涌进来，有媒体的采访邀约，有品牌方的合作意向，还有无数粉丝的鼓励和赞美。
苏念一目十行地扫过，正准备关掉，一条被淹没在众多消息里的私信，却抓住了她的视线。
发信人的ID很古朴，叫“秦腔老末”。
头像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的戏曲脸谱。
【苏老师，您好。冒昧打扰，我是一个唱了一辈子秦腔的老家伙。】
【我这一脉的‘勾脸’手艺，到我这儿，算是断了。我老了，手抖得厉害，再也画不出祖师爷传下来的那张‘活脸谱’。没有那张脸，我就不是台上的铁面判官，只是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
【省里的非遗中心要为我拍一部最后的纪录片，留个念想。我看了您为那位女士画的红梅，那不是妆，那是‘画骨’。我想，或许普天之下，只有您，能帮我把角色的‘魂’，请回到我这张老脸上来。】
【酬劳您定。万望回复。】
寥寥几行字，带着黄土高原的质朴和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秦腔……勾脸……
苏念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外婆的化妆台，那些五彩的油彩，和外婆画上妆后，从一个温和老人变成威严将相的瞬间。
那是她美学启蒙的源头，是她对“妆容赋予人力量”最原始的认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念把手机递给她。
林薇看完，也愣住了，表情变得有些肃然。
“秦腔？非遗传承人？这……这委托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
“听这意思，是手艺要失传了，想借你的手，给这门国粹在年轻人里重新‘点一把火’？”
林薇摸着下巴，律师的思维开始运转。
“这事儿可比什么网红明星有分量多了。你那些粉丝看惯了你画时尚妆，突然来个国粹级别的‘勾脸’，这要是做好了，直接就是文化事件！”
苏念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从那段文字里，感受到了一种与自己梦想根源相连的、沉甸甸的托付。
她想帮他。
不，是她必须帮他。
“我打算接了。”
苏念说。
“行啊。”
林薇一口答应，随即话锋一转，促狭地笑道。
“那你可得抓紧了。这边装修一开始，我可就变身监工了，天天守在‘时光里’，没空给你当助理了。”
苏念看着她，认真地说。
“微微，工作室的事，就拜托你了，林CEO。”
林薇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她豪气地一挥手，端起桌上的酸梅汤。
“放心！你的大后方，我包了！”
“来，干杯！”
苏念笑着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
杯中深色的液体晃动，映出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