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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坤宁宫暖阁内。

地龙烧得正旺。

热意弥漫。

朱厚照手中的虎符被烘得温热。

那铜质符牌上,”兵甲之符” 四个篆字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暗光。

其边缘被历代帝王摩挲得发亮。

带着沉甸甸的历史重量。

“英国公免礼吧。”

朱厚照声音不高。

却如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

在张懋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张懋依言起身。

双手垂在身侧。

他的目光不敢直视那枚虎符。

他认得。

那是十二团营的总领符。

自太宗爷时期起。

便由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轮流执掌。

象征着勋贵对京营的掌控权。

“坐。”

朱厚照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凳。

自己则把玩着虎符。

指尖划过符牌上的凹槽。

“明天就是孤的登基大典了。”

“说起来。”

“倒是有些睡不着。”

张懋刚坐下的身子又僵了僵。

他开始揣摩太子的话意。

新皇登基前夜不谈国政。

反倒说 “睡不着”。

这背后定有深意。

“太子年少有为。”

“登基之后定能开创盛世。”

“老臣……”

“开创盛世?”

朱厚照打断他。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难啊。”

“你看这天下。”

“北边有蒙古小王子窥伺。”

“南边有流民隐患。”

“京里呢……”

他抬眼扫过张懋。

“连宫墙里都藏着那么多眼线。”

“孤这龙椅。”

“坐得不安稳啊。”

话锋陡然转向。

张懋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明白。

太子这是在敲打他。

李嵩的事。

太子没忘。

“老臣失察。”

“未能察觉宫闱异动。”

“罪该万死。”

张懋连忙起身请罪。

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起来吧。”

朱厚照摆摆手。

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英国公是四朝元老。”

“从景泰爷到先帝。”

“什么风浪没见过?”

“孤今天叫你来。”

“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他将虎符放在案上。

推到张懋面前。

“这十二团营的兵权。”

“英国公觉得。”

“该由谁来掌才稳妥?”

“哐当” 一声。

张懋腰间的玉佩撞在朝服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案上的虎符。

瞳孔骤然收缩。

四朝元老的阅历让他瞬间明白。

这不是询问。

是摊牌。

太子要收兵权了。

昨天的眼线案是敲山震虎。

今天的传召是釜底抽薪。

自己若是识趣。

主动交权。

英国公府或许还能保全。

若是恋栈不去。

李嵩的案子就是现成的由头。

足以让百年勋贵灰飞烟灭。

张懋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想起祖父张玉战死东昌的惨烈。

父亲张辅平定安南的风光。

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

六旬老朽。

麾下京营军纪涣散。

又被卷入眼线案。

早已没了与皇权抗衡的资本。

“老臣……”

“老臣年迈体衰。”

“恐难再担重任。”

张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恳请太子恩准老臣乞骸骨。”

“归乡养老。”

“将虎符交还朝廷。”

“另择贤能执掌十二团营。”

说出这句话时。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不仅是交出兵权。

更是向新皇低头。

承认勋贵时代的落幕。

朱厚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忽然笑了。

“英国公是国之柱石。”

“怎么能说退就退?”

“十二团营离了您。”

“怕是要乱一阵子。”

张懋心里一紧。

太子这是嫌他不够干脆?

“老臣孙儿张仑年方十七。”

“弓马娴熟。”

“亦可为国效力。”

“只是……”

“张仑?”

朱厚照挑眉。

像是想起了什么。

“孤记得去年围猎。”

“他一箭射中了三只野兔。”

“倒是个好苗子。”

张懋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犬孙顽劣。”

“若能得太子栽培。”

“定能为大明尽忠。”

“既然英国公执意要退。”

“孤也不好强留。”

朱厚照终于松口。

拿起虎符。

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叩。

“虎符暂且由孤收着。”

“张仑的事。”

“孤记下了。”

“日后会让他在京营历练历练。”

“不负英国公府的将门之名。”

这话既是承诺。

也是敲打。

保全张仑。

是看在靖难功臣的面子。

将他放在京营历练。

则是要将这棵勋贵幼苗。

栽进皇权的土壤里。

张懋连忙磕头。

“谢太子隆恩!”

额头撞在金砖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次。

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朱厚照看着他花白的头顶。

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

“英国公退朝后。”

“去过定国公府吗?”

张懋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定国公徐光祚与他共同执掌十二团营。

太子收了英国公的兵权。

自然也不会放过定国公府。

“老臣尚未去过。”

“那正好。”

朱厚照站起身。

太子蟒袍的下摆扫过案几。

“你替孤跑一趟。”

“传孤的口谕。”

“让徐光祚即刻入宫。”

他走到张懋面前。

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威慑。

“有些话。”

“该说的。”

“不该说的。”

“英国公是聪明人。”

“不用孤教吧?”

张懋的后背猛地一凉。

太子这是要让他当说客。

逼着定国公也交出兵权。

若是徐光祚不从。

他这个传旨人。

怕是也要被拖下水。

可事到如今。

他哪有拒绝的余地?

“老臣……”

“老臣明白。”

张懋躬身应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抬手道。

“去吧。”

张懋捧着空荡的朝笏。

转身向暖阁外走去。

途经案几旁时。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枚虎符。

此刻正躺在明黄色的龙纹锦缎上。

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

再无往日的威慑力。

走出坤宁宫时。

夜色已深。

宫墙上的角楼传来三更梆子声。

敲得人心头发紧。

张懋抬头望了望漫天星斗。

忽然觉得肩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却又空落落的。

执掌兵权四十年。

到头来。

终究还是要还给朱家天子。

“英国公。”

“这边请。”

张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公式化的恭敬。

张懋回过神。

跟着这位司礼监太监穿过长长的宫道。

霞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在青石板上。

像两条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他知道。

接下来去定国公府的这趟差事。

怕是比刚才面见太子。

还要难上三分。

徐光祚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

又与文官集团交好。

未必会像他这样。

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

可太子的旨意已下。

他这个 “前车之鉴” 就在眼前。

徐光祚就算再倔。

也该掂量掂量。

定国公府的百年基业。

能不能扛得住新皇的雷霆手段。

张懋深吸一口气。

加快了脚步。

宫道两旁的宫灯在风中摇曳。

将他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像极了此刻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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