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无比清晰的“咔嚓”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两人之间那沉重而胶着的氛围。
林栀脸上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江屿眼中那未尽的恳求与脆弱还未来得及收起——这所有私密的、脆弱的、正在艰难重建的瞬间，都被那一声快门，无情地定格、窃取。
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的阅览室门口。
一个身影飞快地闪入门边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片迅速消失的衣角和一阵仓促逃离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是谁？！
林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谷底。刚才那一幕……被拍下来了？江屿近乎失态的表白，她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泪……这些绝不该被第三人看到的画面，成了别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之前得知江屿身份时更甚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几乎能想象到，这张照片一旦被传播出去，会在这本就流言蜚语不断的校园里，掀起怎样毁灭性的轩然大波。标题她都能猜到——“惊！贫困生原是豪门公子，转校生泪洒图书馆深情告白？”或者更不堪的版本。
江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怒、冰冷和一丝被侵犯领地的狠戾的表情，是林栀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他周身那股刚刚褪去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骤然回归，甚至比之前更加凛冽。
“待在这里。”他几乎是立刻对林栀说道，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朝着门口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迅疾地追了出去！
林栀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还回响着江屿那句“待在这里”和他急促远去的脚步声。阅览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以及……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快门声余韵。
她该怎么办？
听话地待在这里，等待他追回照片，处理掉这个潜在的危机？还是应该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避免被卷入更深的旋涡？
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那里已经没有了江屿的身影，也没有了那个偷拍者的踪迹。一种巨大的不安和孤立无援的感觉，牢牢攫住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竖着耳朵，试图捕捉走廊外的任何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江屿追出去时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那样的他，陌生又令人心悸。他会对那个偷拍者做什么？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处理这种事情应该很容易吧？可是……万一呢？万一对方跑掉了？万一照片已经传出去了？
各种糟糕的可能性在她脑海里疯狂上演，让她坐立难安。她再也无法只是“待在这里”被动地等待。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也朝着门口快步走去。她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去面对可能出现的混乱，哪怕她去了可能也帮不上任何忙，甚至可能会添乱。
刚走出阅览室，来到相对开阔的走廊上，她就听到楼梯口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是江屿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删掉。”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慌乱和强装镇定：“江……江屿，你干什么？我……我拍着玩的……”
“我再说最后一次，删掉。”江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林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来源跑去。
就在她快要跑到楼梯口时，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地从下面冲了上来，是沈哲。他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和急切。
“阿屿！”沈哲喊了一声，目光迅速扫过僵持的两人——江屿正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小的男生死死堵在墙角，一只手紧紧攥着对方拿着手机的手腕。那男生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沈哲的出现让紧张的气氛稍微一滞。
“怎么回事？”沈哲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被江屿制住的男生，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江屿，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流言已经传开，有人想搞点“实锤”太正常不过了。
“他偷拍。”江屿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冷硬，但攥着对方手腕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那男生看到沈哲，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更加害怕，语无伦次地辩解：“沈……沈少，我……我就是偶然看到，好奇拍了一张，我……我这就删，这就删！”
沈哲没理他，直接看向江屿，沉声道：“阿屿，松手，这里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
江屿死死盯着那个男生，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他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地方，但他绝不能放任那张照片流出去，尤其是……不能让林栀再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
林栀此时也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呼吸一窒。那个被江屿堵在墙角的男生她有点印象，好像是隔壁班的，平时就喜欢打听各种八卦。
江屿察觉到林栀的到来，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在那个男生身上。
沈哲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江屿的肩膀，低声道：“交给我。你先带林栀走。”
他看向那个几乎要吓瘫的男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手机拿来，我看着你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个字……”他没有说完，但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里此刻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警告。
那男生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删！我马上删！我保证不说！一个字都不说！”
江屿这才缓缓松开了手，但眼神依旧如同利刃般刮过那个男生的脸。他转过身，看向站在几步之外、脸色苍白的林栀。
四目相对。
林栀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和戾气，看着他因为急促奔跑和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刚才那副样子，是为了保护她吗？
江屿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看向那个男生的视线，声音放缓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紧绷：“没事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去。刚才那失控的追逐和对峙，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吓到她了。
“我们走吧。”他低声说。
林栀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又看了看正在沈哲监督下操作手机删除照片的那个男生，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
江屿护着林栀，准备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开。沈哲对他们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就在他们转身，刚走下几级台阶时，身后那个删完照片、惊魂未定的男生，或许是出于极度恐惧后一种扭曲的讨好，或许是单纯的口不择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着沈哲，也像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少……我……我真的删干净了！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江少是在和……和林同学……私下约会……”
“私下约会”这四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栀的耳中。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瞬间僵硬。
江屿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眼中再次翻涌起怒意。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口无遮拦的男生。
沈哲立刻厉声呵斥：“闭嘴！滚！”
那男生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林栀背对着江屿和沈哲，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那个词……“私下约会”……像是一道烙印，烫得她无地自容。即使照片删了，但在别人眼里，她和江屿在图书馆的这次见面，性质已经被定了性。
江屿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扎着，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安慰，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哲看着这对僵持的男女，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到江屿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阿屿，瞒不住了。今天这事，就算照片没了，也很快就会传开。你最好……提前有个准备。”
江屿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林栀单薄而脆弱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心疼、愤怒和巨大决心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涌动。
风暴，已经不再是即将来临。
它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他们之间这片刚刚试图重建信任的、脆弱不堪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