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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顾芊芊最终是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假笑,和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计划得逞的得意,离开的。

那笑容像是用最精细的画笔在她那张妆容完美的脸上精心描绘出的面具,弧度标准得近乎刻板,却透着一股子虚假的暖意。她的眼角眉梢都飞扬着一种隐秘的喜悦,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而她,是那个毋庸置疑的胜利者。她转身离去的姿态优雅而从容,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苏念早已紧绷不堪的神经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宣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玄关的尽头。

然而,她人虽已离去,那股由顶级的、昂贵的香水——或许是某种稀有的鸢尾花与冷杉的混合体,价值不菲——混合着她身上那股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所构成的甜腻味道,却依旧像是跗骨之蛆一般,顽固地萦绕在这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客厅里。那味道并非单纯的不适,它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污染,带着侵犯性和炫耀意味,钻进每一个角落,附着在每一件昂贵的家具上,甚至试图渗透进苏念的皮肤里。它嘲笑着她的失败,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这奢华的客厅,此刻仿佛成了一个被毒气弥漫的战场,硝烟虽已散去,但致命的残余依旧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宣告着入侵者曾带来的混乱与伤害。

久久,不散。

苏念,一个人,蜷缩在那一张足以躺下七八个人的、巨大的意大利手工天鹅绒沙发里。这沙发原本是舒适与奢华的象征,昂贵的丝绒面料触感柔滑如婴儿的肌肤,深沉的勃艮第红色曾经代表着温暖与安全感。但此刻,它巨大得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柔软得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沼泽。她深陷其中,娇小的身躯几乎被那厚重的靠垫和柔软的扶手所淹没,仿佛要被这无尽的柔软与空旷所吞噬。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不仅仅是力气,仿佛连灵魂也被一并抽离。只剩下的,是一具冰冷的、空洞的、漂亮的驱壳。她的指尖冰凉,感受不到丝绒应有的温暖;她的身体僵硬,维持着一个自我保护般的蜷缩姿态,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伤害。那双原本灵动潋滟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虚无的空气,没有焦点,也没有情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荒凉。她就像一尊被遗弃在奢华神殿里的琉璃娃娃,精致易碎,了无生气。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滚烫的、不断沸腾冒泡的粥。各种思绪、画面、声音疯狂地搅动、碰撞、翻滚,找不到任何头绪,只剩下灼人的混乱和刺痛。

“安然……”

“天使之泪……”

“下一任,厉太太……”

顾芊芊临走前,仿佛不经意间,又像是蓄谋已久地抛下的那几个词语,每一个都像是被淬炼过的毒药,充满了恶意的暗示与尖锐的嘲讽。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声音,而是化作了被施了魔咒的梦魇,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在她的耳边疯狂回响、撞击。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长的银针,精准地、不轻不重地扎在她那本就脆弱不堪、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一般的神经上。这种疼痛并非撕心裂肺,却绵密而持久,带着一种阴险的腐蚀性,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理智与平静。

不致命。

却,疼得让她心烦意乱。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烦躁,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心头啃噬,让她坐立难安,却又无力挣脱。

她烦躁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试图将那些恼人的声音、那些刺心的词语,都从自己的脑海里彻底驱赶出去。她渴望一片空白,渴望片刻的宁静。

可是,她越是想要忘记,那些由词语勾勒出的画面就越是清晰,如同最高清的影像,带着残忍的细节,在她紧闭的眼睑内部强行播放。

她甚至都能不受控制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极其生动的、仿佛亲临其境的画面——

在一个流光溢彩的、名流云集的顶级慈善晚宴上。水晶吊灯的光芒如同星河倾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那个她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厉星衍,正站在舞台的中央,聚光灯下。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矜贵的模样,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众人仰望的地方。而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条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粉钻项链——“天使之泪”。他正亲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的姿态,将这条象征着无尽宠溺与独特地位的项链,戴在一个名叫安然的、陌生女人的脖子上。那个女人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个优雅曼妙的背影,和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最刺眼的是,厉星衍那张向来冷若冰霜、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她苏念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宠溺的笑意。他那双向来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拥有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光,全部倾注在那个叫安然的女人身上。

那个画面,真实得可怕。

也,刺眼得让她的心脏都跟着一阵不受控制的、尖锐的抽痛。那痛感来得如此迅猛而真切,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猛地一下睁开眼,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石头给死死地压着,闷得她几乎快要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而粘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理智上,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对厉星衍的任何风流韵事都毫不在意。他们之间,除了仇恨、利用和那段不堪回首的契约关系,什么都不剩。她甚至应该感到幸灾乐祸,应该鼓掌称快,庆幸又有另一个女人将要陷入他编织的、名为温柔的陷阱里。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是互相撕扯、彼此伤害的困兽。

可是,情感上……

她却该死的,觉得无比的愤怒,与憋屈!

那种感觉,尖锐而陌生,像野草般在荒芜的心田里疯长。就好像,是一件原本专属于自己的、即使自己早已丢弃在角落、蒙上灰尘、甚至不屑一顾的东西,却在某一天,被另一个人轻易地捡起,如获至宝般地擦拭、欣赏、并试图占有。哪怕那件东西是她自己亲手丢掉的,是她自己宣称再也不需要的,她也决不允许别人来染指!这种强烈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和困惑。

这种充满了矛盾的、极其拧巴的、无法理清的情绪,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粘稠的网,将她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笼罩在了里面。网线是由不甘、愤怒、屈辱、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以及对自己这种情绪的深深鄙夷交织而成。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让她烦躁得几乎快要发疯,想要尖叫,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为了转移自己那早已乱成一团麻、几乎要爆炸的注意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机械感,伸出手,摸索着拿起了那个被随意丢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冰凉的塑料外壳触碰到她同样冰凉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

然后,她胡乱地、用力地按下了开机键。

“嗡——”的一声轻响,巨大的液晶显示屏瞬间亮起,刺眼的光芒在略显昏暗的客厅里划开一道口子。一张巧笑嫣然、妆容精致的女明星的脸,瞬间就占据了整个屏幕,她正用甜腻的嗓音说着什么。

“……据悉,本次星光盛典,最大的赢家,莫过于新晋影后……”

苏念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厌烦。这些光鲜亮丽、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画面,只能加剧她的烦躁。她直接按下了换台键。

屏幕一闪,换到了一个新闻频道。主持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下面,我们来看下一则社会新闻……”

换。她不想关心这个世界的任何疾苦,她自己的痛苦已经足够淹没她。

屏幕再次切换,变成了一个房地产广告。画面里是阳光、沙滩、奢华的别墅。

“……黄金海岸,三期海景别墅,现已盛大开盘……”

再换。这些虚假的美好和喧嚣的成功,像是对她此刻处境的讽刺。

她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下又一下地、机械地重复着那个按动换台键的简单动作。拇指仿佛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地抬起、落下。屏幕上的画面,随之飞快地闪烁着、变换着,各种颜色、声音、面孔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光影漩涡,让她本就晕眩的大脑更加不堪重负。

终于……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时,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命运的捉弄……

一张她这辈子,哪怕是化成了灰,都绝对不会认错的脸,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闯入了她的视线!

“——啪嗒。”

她手里的那个黑色的遥控器,瞬间从僵硬的指间滑落。它仿佛有千钧重,带着她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得有些刺耳、在空旷客厅里久久回荡的声响。

苏念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心脏也忘了跳动。她整个人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零下几十度的、混合着冰碴的冰水,从头顶到脚心,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收缩,凉了个彻底。那寒意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心脏最深处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连流动的血液都像是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凝固成了坚硬的冰。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档本市最权威的财经人物访谈节目。演播厅布置得低调而奢华,彰显着被采访者的身份与地位。

而那个正坐在演播厅最中央的那个宽大真皮沙发上,姿态从容、侃侃而谈,接受着主持人采访的男人……

不是别人。

正是她那刻骨铭心的、“前”未婚夫——

周子琛。

八年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不,或许更准确地说,岁月待他格外优厚,将他打磨得更加“完美”。他依旧还是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甚至比当年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与气度。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得体的深灰色阿玛尼手工西装,每一道线条都熨帖合身,彰显着不凡的品味与身份。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依旧蕴含着看似深情的眼波。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自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那种属于上流精英人士的从容、优雅与……虚伪。

电视里,那个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的女主持人,正用一种近乎于崇拜的、闪烁着星星眼的眼神看着他,声音甜得发腻,带着明显的谄媚。

“……周总,我们都知道,最近周氏集团在您的带领下,刚刚打了一场非常漂亮的翻身仗,不仅成功地扭亏为盈,甚至还一举拿下了城西那个备受瞩目的新能源项目。”

“很多人都说,您是咱们滨城商界,最年轻也最有潜力的一匹黑马。”

“请问,对于外界的这种赞誉,您个人是怎么看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周子琛极其谦逊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既能展现他的谦和,又不失自信。他对着镜头,缓缓地、姿态优雅地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那双桃花眼里,适时地闪过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深沉与内敛,仿佛承载了无数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智慧。

“过奖了。”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温润,磁性,充满了节奏感,如同大提琴般低沉悦耳,充满了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个不了解他真面目的女人都为之沉沦的迷惑性,“我其实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厉害。”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更像是在调动情绪。

“我只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一点点。”他谦逊地表示,仿佛所有的成功都是命运的馈赠。

“也比别人,更懂得如何抓住机会。”他巧妙地暗示了自己的能力,却又显得不张扬。

“当然……”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触动了某根心弦。那双深情的桃花眼里,瞬间就蓄满了一种足以以假乱真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怀念。他的嘴角那抹自信的微笑微微收敛,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忘怀的回忆之中。

“我也要特别感谢一个人。”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饱含情感的温度。

“虽然她,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望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无限的怅惘。

“但是,是她教会了我成长。”他的语气变得郑重。

“也是她,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与责任。”他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仿佛重若千钧。

“如果没有她,就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我。”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将所有的成就都归功于那个“她”。

“所以,今天,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在这里,隔空对她说一句——”

他再次面向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着每一个观众,尤其是……此刻正蜷缩在沙发里,如坠冰窟的苏念。

“谢谢你。”

“也祝你,安好。”

他的话语诚恳,表情真挚,眼神忧伤而温柔。完美地塑造了一个情深义重、念念不忘、即使功成名就也依旧对过去怀抱感恩的完美男人形象。

……

“呕——”

苏念再也忍不住了。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感从胃部深处猛地翻涌上来,冲破了她所有的克制。她猛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踉跄着冲到一旁的垃圾桶边,弯下腰,就开始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搅动着。将她所有的五脏六腑都给搅得移了位,扭曲、痉挛。然而,除了酸涩的胆汁,她什么也吐不出来。那种空呕的感觉更加难受,仿佛要把灵魂也一并呕出来。

恶心。

太恶心了!

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虚伪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怎么有脸,在全国观众的面前,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是他!

是他,和那个叫顾芊芊的贱人,一起亲手将她那二十二年所有的骄傲与信仰,将她对爱情、对人性最美好的憧憬,给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那场背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她的人生割裂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半。

是他!

是他,将一场本该是全城最盛大的喜宴,变成了一场让她沦为全城最大笑话的、荒诞不堪的闹剧!那些曾经羡慕、祝福的目光,在那一刻全都变成了嘲讽、怜悯和看戏的兴奋。

是他!

是他,让她在人生最最黑暗、最最狼狈不堪的那个夜晚,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离了那个充斥着谎言与背叛的地方!雨水混合着泪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心早已冻结。

然后,像命运最残酷的玩笑,她撞进了那个她此生最恨的男人的怀里!从此,人生的轨迹彻底偏离,陷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无法挣脱的漩涡!

这个男人,他就是她这辈子所有噩梦的开始!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是深埋在她心底,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

可是,现在……

他,竟然还有脸坐在那里,扮演一个深情的、无辜的、被往事所伤的受害者?!将所有的背叛、伤害、将她人生轨迹的强行扭转,都轻描淡写地、甚至带着一丝自我感动的意味,归结为一句狗屁不通的、“教会了他成长”?!

凭什么?!

他凭什么能如此坦然地篡改历史?凭什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消费过去?凭什么在将她推入深渊之后,还能站在阳光底下,接受众人的赞美和同情?

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血淋淋的画面,像最锋利的刀子,一片又一片地、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凌迟着。

订婚宴上,那璀璨耀眼得如同繁星坠落的水晶灯,那悠扬悦耳仿佛诉说着幸福的小提琴曲,那宾客们虚伪的、带着各种算计的祝福笑脸……所有的一切,都在真相揭露的瞬间,变成了一场充满了讽刺的、无声的、荒诞的巨型默片。而她苏念,就是那个站在舞台最中央的、唯一被蒙在鼓里、可怜又可悲的小丑,穿着最华丽的礼服,演绎着最心碎的剧情。

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

当她拿着那个意外录下的、足以将那对狗男女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手机,冲到周子琛面前,声音颤抖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质问他时……

他那张向来温文尔雅、仿佛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所闪过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与心虚。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便是迅速的镇定,以及随之而来的、恼羞成怒的倒打一耙。他的眼神变得严厉,甚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念念!你闹够了没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声音压抑着怒火,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侧目。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试图用场合的重要性来压制她。

“你就非要为了一点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小事,让我们两家的脸,都跟着你一起丢尽吗?!”他将私人道德问题,迅速上升到了家族颜面的高度,巧妙地转移了矛盾焦点。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最后,他甩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与痛心的表情,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到了莫大伤害的人。

失望?

哈!

哈哈哈哈!

到底是谁对谁失望?!是谁背叛了誓言?是谁践踏了真心?是谁将最肮脏的真相血淋淋地撕开?

苏念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从她的脚底心一路疯狂地往上蔓延,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双腿、她的躯干、她的心脏。瞬间就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推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冰冷的、绝望的深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坠落感和那蚀骨铭心的背叛之痛。

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可是,那些痛苦的、屈辱的记忆,却像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死死地缠住了她的手脚,吐着猩红的信子,将她一点一点地、不容反抗地往更深的、更绝望的黑暗里拖拽。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当年那些宾客隐约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嘲笑声。

就在她即将要被那灭顶的绝望给彻底吞噬,意识快要被黑暗淹没的时候——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骤然响起。

那个还在喋喋不休地播放着那个男人虚伪嘴脸的、巨大的电视屏幕,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纯粹的黑暗。刺眼的光源消失了,嘈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同时也关掉了那个不断刺激着她神经的痛苦源泉。

整个喧闹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苏念那早已涣散、失去了焦点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始重新聚焦。视野从一片模糊的黑暗,逐渐变得清晰。

然后,她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有力、属于男人的大手,正静静地握着那个刚刚被她失手掉落在冰冷地板上的黑色遥控器。那只手,肤色是健康的冷白调,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低调的金属光泽折射出冷静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带着一股清冽而独特的松木冷香的身影,缓缓地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他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部分光线,在她面前投下了一片带着安全感的阴影。

逆着光,他的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上,看不清任何具体的表情。轮廓在背光中显得更加深邃立体,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只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低气压,从他宛如高山一般沉稳的身体里,无声地弥漫了出来。那并非针对她的怒火,而是一种内敛的、却足以让周围空气都为之凝滞的冷冽气场。让本就冰冷的客厅,温度似乎又跟着下降了好几度。

“苏念。”

他开了口。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最顶级的黑胶唱片精心打磨过,带着一种独特的颗粒感,和足以穿透人心、直抵灵魂深处的奇异质感。在这片死寂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问她怎么了。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吐,为什么如此失态。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无用的安慰或者询问。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蹲在她的面前,保持着与她平视的高度,没有居高临下,没有咄咄逼人。然后,缓缓地朝着她,伸出了自己那只没有握着遥控器的、干净而温暖的手。

宽大的、温热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包干净的、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logo的纸巾。柔软的纸质包装,在灯光下泛着温和的光泽。

苏念怔怔地、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包纸巾。仿佛不理解这突然出现的、代表着简单关怀的物品意味着什么。

她又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厉星衍。她法律上的丈夫,她情感上的仇敌,她此刻唯一能接触到的人。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冰冷的镜片,她依旧还是看不清,他此刻眼底最深处真实的情绪。是嘲讽?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神太深,太复杂,如同蕴藏着风暴的深海,表面却平静无波。

可是,她却分明地、真切地感觉到……

有一股极其滚烫的、带着力量的暖流,正顺着他们四目相对的视线,源源不断地、霸道地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眼底传递了过来。那暖流并非言语,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道破开乌云的光箭,又像一只强有力的手,极其霸道地驱散了她心底那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将她整个人,都从那个充满了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深渊里,给硬生生地、不容拒绝地拽了出来。

她的眼眶,猛地一下,就红了。鼻尖涌上无法抑制的酸楚。

一滴滚烫的、晶莹的泪珠,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失控地从她那早已干涩酸痛的眼眶里,重重地砸了下来,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像是突然决堤的洪水,又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怎么止也止不住。不再是刚才那种恶心引发的生理泪水,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真正哭泣——委屈、不甘、被背叛的痛楚、面对过去的无力,以及……或许还有一丝,因这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守护而产生的脆弱。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什么。是在哭那个被辜负的、愚蠢的、曾经付出全部真心的自己?还是在哭那段被彻底葬送的、可笑的、自以为是的青春和爱情?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眼前这个她一直视为仇敌的男人,在这最狼狈的一刻,给予她的这无声的、却又充满了坚实力量的守护?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这样一个宣泄的出口。这八年来,她或许从未允许自己如此彻底地、毫无形象地哭过一次。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厉星衍,也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没有不耐烦,没有催促,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只是那样,安静地、极具耐心地蹲在她的面前,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任由她哭得浑身颤抖,像一个迷了路的、无助的、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他挡住了外界可能投来的所有视线,为她圈出了一方可以尽情脆弱的安全领地。

然后,他极其有耐心地、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地,一张又一张地,将那些柔软的、洁白的纸巾,递到她的手里。或是偶尔,在她哭得无法自已时,用纸巾轻轻擦拭她布满泪水的脸颊。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一点生疏的僵硬,但却异常专注和坚持。

直到她将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或许已经发酵了“八年”的委屈、愤怒、不甘与痛苦,都随着泪水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地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压抑的啜泣,肩膀的颤抖也不再那么剧烈。

他,才缓缓地伸出手。

用那还带着一丝室外凉意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将她那被泪水打湿、凌乱地粘在脸颊和额前的碎发,给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拨到了她的耳后。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她湿漉漉的、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战栗。

然后,他用那种低沉的、沙哑的、带着致命蛊惑力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极其郑重地、一字一顿地、仿佛宣誓般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脆弱的心上。

“苏念。”

“记住。”

“有我在。”

“他,伤不了你。”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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