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墙的石缝在靴底蹭过最后一点粗糙感时，林夏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城邦的轮廓早已沉在晨雾里，只剩墙顶那层薄如蝉翼的银辉，像濒死者最后一口气。风裹着孢子的甜腥味掠过耳际，这次却没带来任何喧闹，只有帆布包上的旧棉袄边角，被吹得轻轻打在腿上，是唯一的活物气息。
按照秘档副本里的手绘地图，枯木森林就在界墙以西三百里处。林夏背着包走了整整两天，脚下的路从城邦外的碎石地，渐渐变成龟裂的黑土——土缝里嵌着细碎的枯木屑，踩上去“咯吱”响，像踩碎了无数干枯的骨头。
等抬头看见那片压在铅灰色天空下的林子时，林夏才真正懂了“枯木森林”四个字的分量：没有一片绿叶，没有一声鸟叫，连风都像被冻住了，只能贴着扭曲的枝干慢慢爬。树木的枝干是焦黑色的，有的像伸出的枯手，有的盘绕成绞索的形状，树皮剥落处露出灰白色的木质，像极了人死后僵硬的皮肤。更诡异的是，每棵树的枝桠上都挂着残破的布条，有的是守墙队盔甲的碎片，有的是平民的粗布衣角，在无风的空气里竟微微晃动，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扯拽。
林夏停下脚步，摸向胸口的黑晶源坠——它没发烫，却比平时更凉，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铁。这是危险的预兆，比议会的风刃更让我警惕。
踏进森林的第一步，林夏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低语。
不是风声，是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小夏，回头吧，虚海是死路，你走不过去的……”
是母亲的声音。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的声音总是带着甜浆果的暖意，可此刻这声音，却裹着枯木的冷意，像淬了毒的糖。黑晶源坠突然发烫，一道冰冷的能量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那低语像被冰水浇过，瞬间淡了些。
我知道，这是精神攻击。枯木森林的诡异，不在看得见的枯败，而在藏在空气里的“念”——它能勾出你心里最软、最怕的记忆，把幻像揉成真，让你沉在里面，再也走不出去。
林夏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往森林深处走。脚下的黑土越来越软，偶尔能踩到圆滚滚的东西，弯腰一看，是不知名生物的头骨，眼窝黑洞洞的，像在盯着自己笑。
这时，幻象又涌了上来。
林夏只觉得，眼前的枯木突然变成了机械铺的木凳，老周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扳手，皱着眉说：“小夏，你修的监测仪又坏了，快来看看——你爹要是在，肯定又要骂你毛手毛脚。”
紧接着，风团从木凳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半块麦饼，蹭着我的裤腿，“呜呜”叫着，尾巴摇得像小旗子；蘑菇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我肩膀上，伞盖蹭着林夏的耳朵：“你答应我的甜浆果呢？林岳都摘好了，就等你回来吃！”
最清晰的是林岳的身影——他站在机械铺门口，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拆了，手里拿着那件旧棉袄，笑着说：“虚海太危险，咱不去了，回家守着幼苗，挺好的。”
这些画面太真了——老周扳手的铁锈味，风团麦饼的香味，林岳棉袄上的针脚，甚至蘑菇伞盖上沾着的草叶，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我的脚步顿住了，心里那道被黑晶冻硬的防线，突然裂开一道缝——是啊，回去多好，不用面对虚海的未知，不用再怕背叛，不用一个人扛着所有。
“回去吧……”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蛊惑的甜，“你看他们都在等你，你为什么还要走？”
林夏抬起手，几乎要触碰到林岳的衣角——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和重逢时一模一样。可就在指尖要碰到棉袄的瞬间，胸口的黑晶源坠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冷，像有人用冰锥狠狠扎在我心上。
“醒醒！”
林夏猛地回过神，眼前的机械铺、老周、风团、林岳，全都像碎掉的镜子一样，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枯树的枝干，我的指尖正抵在粗糙的树皮上，上面挂着的残破布条，被我碰得晃了晃。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衣领。林夏大口喘着气，心脏像要跳出胸腔——刚才那一瞬间，我差点就沉在幻像里，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忘了界墙还在等着希望核心，忘了那些因为议会隐瞒而受苦的人。
黑晶源坠的冷光还在持续，顺着林夏的指尖，在树皮上凝出一道细小的黑晶纹路——像一道封印，把藏在树里的“念”暂时压住。我看着那道纹路，慢慢握紧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让林夏保持清醒。
林夏怕失去他们，怕得要死。可正是因为怕，他才不能回头——如果他留在城邦，界墙最终会崩塌，孢子会淹没整个平原，到时候，别说机械铺的麦饼，就连林岳、风团、蘑菇，都可能变成狂躁的怪物，或者被孢子侵蚀得只剩残骸。
幻象还在试图入侵——这次是石龟的背影，它趴在地上，小眼睛里满是愧疚：“小夏，我错了，你带我一起走，我帮你找希望核心，我再也不背叛你了……”
紧接着是雷格的嗬嗬声，赵烬的狞笑，还有那个满脸红疹的小孩的哭声，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耳膜上。
“闭嘴。”林低声说，声音带着被黑晶冻过的冷硬。林夏抬手，掌心凝出一把黑晶短刃——刃身映出我冰冷的眼神，也映出周围扭曲的枯木。我用短刃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出来，滴在黑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疼痛让幻象瞬间淡了下去。黑晶源坠的能量顺着伤口，慢慢修复着皮肤，却故意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这是我给自己的警告，警告自己永远别再被幻像迷惑，永远别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林夏收起短刃，继续往前走。这次，我让黑晶的冷光一直笼罩着全身，像穿了一件冰甲——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藏在枯木里的“念”在挣扎，在试图勾出我更多的记忆，但都被黑晶的冷硬挡了回去。
天空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下来。枯树的枝干在头顶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森林都罩在里面。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穿出这片森林，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幻象，但我不再犹豫。
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黑晶源坠在胸口轻轻发烫，不是因为危险，是因为我内心的坚定——它像一道冰冷的火焰，照亮我脚下的黑土，也照亮我藏在冷硬外壳下的，唯一的执念。
我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枯木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片更暗的雾气，那是地图上标记的“腐沼”，是离开枯木森林后的下一站。幻像还在耳边低语，枯木还在扭曲着像要扑来，但我只是握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加快了脚步。
界墙的银辉、城邦的炊烟、林岳的笑容、风团的尾巴……这些藏在我心里最软的东西，此刻都被黑晶的冷光好好护着。它们不是我的弱点，是我踏过枯木、穿过腐沼、走向虚海的，唯一的燃料。
森林深处的低语还在继续，但我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