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银色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时晚吟的掌心。
她站在公寓空旷的客厅中央,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母亲枕下……植物人状态的母亲,是如何得到并藏匿这东西的?是早有预谋,还是昏迷前最后的安排?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贺枭的监控无处不在,这一点她毫不怀疑。这间看似自由的公寓,恐怕比蓝山庄园的套房更加密不透风。她不能在这里查看U盘的内容,任何一个微小的异常网络活动或电子信号,都可能瞬间招来贺枭的审视。
她需要机会,需要一个绝对安全、能屏蔽所有监控的环境。
将U盘小心翼翼地藏进一个伪装成普通口红、内嵌隔离信号金属层的化妆筒后,时晚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像任何一个刚入住的主人一样,开始熟悉这个“新家”。
公寓很大,装修极致简约,却也极致冰冷。她走过开放式厨房,指尖拂过光洁却从未开火的灶台;踏入占据整面墙的书架前,上面摆放的多是经济、管理类的精装书籍,崭新得像是装饰品;最后,她停在了主卧门口。
卧室的风格与外间一脉相承,巨大的落地窗,灰色的床品,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个人痕迹。但她的目光,却被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本硬壳的俄文诗集。封面是深蓝色的,烫着银色的、她看不懂的标题。
贺枭的书。
他刻意放在这里的?是一种无声的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时晚吟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书页有些泛黄,显然经常被翻阅。她随手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斯拉夫字母映入眼帘,如同天书。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些陌生的文字,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昨夜那低沉、舒缓的诵读声,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再次隐隐浮现。
她猛地合上书,像是被烫到一般将其放回原处。
不能被他影响。绝对不能。
接下来的时间,时晚吟表现得异常“顺从”。她没有试图联系林序,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甚至主动用公寓里备好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她的一切行为,都像一个终于认命、开始尝试适应“贺太太”生活的女人。
她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以某种形式呈现在贺枭面前。
果然,当晚她准备休息时,公寓的内线电话响了。是贺枭。
“还习惯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疲惫?
“很好,劳贺总费心。”时晚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本诗集,”他忽然说,“如果睡不着,可以看看。”
时晚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知道她注意到了那本书。
“看不懂。”她生硬地回答。
“有些东西,不需要懂文字,”贺枭的声音低沉,“感受韵律就好。”
他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只是随口一提。不等时晚吟回应,他便结束了通话:“早点休息。”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时晚吟握着听筒,久久没有放下。贺枭的态度,比她预想的更加……难以捉摸。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并不急于收紧绳索,反而偶尔给予猎物一丝喘息的空间,观察它的反应,享受这种掌控节奏的过程。
这让她更加警惕。
第二天,时晚吟提出了她的第一次“外出”申请——去拜访一位知名的神经内科专家,咨询关于植物人促醒的最新疗法。理由充分,且符合她“关心母亲”的人设。
申请很快被批准。一个名叫阿成的、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的男人被指派为她的司机兼“保镖”。
去见专家的过程很顺利,时晚吟认真地咨询、记录,表现得无懈可击。回程途中,她状似随意地提出要去一家位于老城区的、她学生时代常去的独立书店逛逛,说想找几本放松心情的书。
阿成通过耳麦低声请示后,点了点头。
书店隐藏在一排梧桐树后的巷弄里,门面不大,木质招牌有些褪色,充满了时光的痕迹。这里,是时晚吟和林序早年约定的几个紧急联络点之一。它的不起眼和相对封闭的环境,提供了短暂的操作窗口。
走进书店,熟悉的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书店里客人寥寥,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时晚吟对阿成示意自己随便看看,便走向了书店最深处,那个摆放着大量外文书籍和学术著作的区域。这里的书架更高更密,形成了天然的视觉死角。
她迅速从包里拿出那支“口红”,指尖微动,取出U盘。同时,她看似在翻阅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实则将U盘悄无声息地塞进了画册封面与内页之间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这是她和林序约定的信息传递方式之一。
做完这一切,她将画册放回原处,又随意挑了两本小说,面色如常地去柜台结账。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心跳却如同擂鼓。
她知道,书店里很可能也有贺枭的人,或者监控。但她赌的是,这种看似怀旧、放松的举动,以及她精准选择的视觉盲区,能够暂时瞒天过海。
回到公寓,时晚吟看似平静地度过了一下午,看书,听音乐,甚至尝试着做了些简单的拉伸运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焦灼如同暗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林序能拿到U盘吗?里面到底是什么?
傍晚时分,她的私人手机,一个未经登记、理论上只有林序知道的号码,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信息内容看起来像是一条垃圾广告,但时晚吟用特定的密码本解读后,得到了简短的几个字:
“东西收到。内容惊人。需当面谈。老地方,明日下午三点,小心尾巴。”
“内容惊人”!
这四个字,让时晚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母亲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而“需当面谈”和“小心尾巴”,意味着林序也认为信息极其重要且敏感,电话或网络沟通都不安全,并且他也意识到了贺枭无孔不入的监视。
明日下午三点……老地方……
那是一家他们大学时期常去的、位于城郊结合部的汽车电影院。那里环境嘈杂,车辆流动大,车内私密性相对较好,是进行秘密接头的理想场所。
但如何甩开阿成,或者在他眼皮子底下与林序会面,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时晚吟收敛心神,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贺枭,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还没吃晚饭吧?”他径自走进来,将食盒放在餐桌上,“路过‘江南灶’,带了点你以前爱吃的。”
‘江南灶’是她家附近的一家老字号淮扬菜馆,她确实很喜欢。他竟然记得。
时晚吟看着他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取出,糖醋小排,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都是她记忆里的味道。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坐下,吃点。”贺枭拉开椅子,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是相处多年的伴侣。
时晚吟依言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排。味道很正宗,勾起了许多被封存的、关于家和母亲的温暖回忆。但这温暖,与他带来的禁锢感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让她食不知味。
贺枭就坐在她对面,没有动筷,只是看着她吃。他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又似乎有一丝……满足?
“明天,”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大概需要一整个下午。”
时晚吟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轻轻“嗯”了一声。
“你可以自由活动。”贺枭继续说道,语气平淡,“让阿成跟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想去哪里都可以……
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偏偏在她刚刚接到林序信息,急需单独行动的时候到来。是巧合?还是他精心设计的又一个陷阱?
他在试探她。用更大的自由度作为诱饵,看她是否会迫不及待地咬钩,去看她究竟会去联系谁,会做什么。
时晚吟抬起头,迎上贺枭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的感谢:“好,我知道了。谢谢。”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兴趣或急切。
贺枭凝视了她几秒,唇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慢点吃。”他站起身,“我还有个电话要处理。”
他离开了公寓,如同他来时一样突然。
时晚吟放下筷子,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却再无胃口。
明日下午三点,汽车电影院。
贺枭的会议,阿成的跟随,林序的警告……
一切仿佛被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危险而诱人的网。
她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阳谋。贺枭给了她鱼饵,也亮出了鱼钩。她在衡量,咬钩的代价,与可能获得的、U盘里那“惊人”的信息,孰轻孰重。
夜色渐深,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时晚吟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一条条寻找归途的光河。
她知道,明天的选择,或许将彻底改变她和贺枭之间这场博弈的走向。
冒险,还是隐忍?
她轻轻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