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又猛地砸进我的头颅。
是幻听吗?那一声“简忆”,轻得如同幻觉,却又像裹挟着千钧重量的雷霆,狠狠凿穿了她苦苦支撑五年的堤防。她僵硬地一寸寸转过身去,肩膀和小腿像通了微弱的电流般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那名字几乎要冲破唇齿,“孟毅”二字已在舌尖滚烫燃烧。
可就在触及他眼神的那一刻,所有声音被硬生生冻结。那眼神太平淡了,像看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甲,这不是她的沈孟毅,她的孟毅,他望向她时,眼底永远盛着融融春水般的笑意,温柔得足以将她整个人溺毙其中。
刹那间,从地狱到天堂的狂喜,又从云端狠狠摔落的剧痛,两种极致的情绪在心脏里疯狂撕扯,痛得简忆几乎窒息,她死死低下头,生怕被他捕捉到那瞬间漫上眼眶、烫得吓人的潮红。
“李姐告诉我了,但她没提你。”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分析,刺得人骨头缝都发冷,“但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不是同事那种熟悉。每次看到你,”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像在捕捉某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受,“心里就有种奇怪的负罪感,甚至……还有点怕你…你知道我对菇类过敏,而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颈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锐利,“你脖子上这条红绳,跟我的一模一样。”
那抹鲜亮的红色,骤然灼痛了简忆的皮肤,仙岩寺里缭绕的香火气息仿佛瞬间穿越时空涌来,他虔诚地跪在佛前,笨拙地学着简忆的样子合十双手,那时他侧脸在袅袅青烟中显得异常柔和,他们一同求来了这两条红绳,小小的银牌上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简忆求他平安,他求简忆“得偿所愿”。
他那时笑着把红绳系在我颈间,指尖无意擦过我的锁骨,温热而郑重:“忆忆,我们绑住了,生生世世。” 那誓言滚烫,烫得我此刻心口剧痛。她竟忘了,即便记忆被无情抹去,沈孟毅骨子里那份属于消防员的、近乎本能的警觉,从未消亡。李队他们那份刻意的热情与小心翼翼的回避,又怎能逃过他历经生死锤炼的眼睛?被他勘破真相,不过是迟早的事。那么她呢?她的身份……他究竟是猜不出,还是猜到了,却本能地抗拒着、不敢去信?
简忆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撑这个抬头的动作,迎上他探究的目光。他却倏地垂下眼帘,视线牢牢钉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正套在那里。
“阿颜说你结婚了。”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你……我……”他插在裤袋里的手,此刻必定在布料遮掩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心里的惊涛骇浪可想而知。是啊,一个正被幸福冲昏头脑、即将拥抱佳人的男人,突然撞上一个可能颠覆他现有世界的“故人”,怎能不乱?
喉头像被粗糙的砂纸堵死,挣扎数次,简忆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石地上摩擦:“是,我结婚了。”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我几乎无法喘息,却强迫自己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但……和你没有关系。”
刹那间,他那紧绷的肩膀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松弛下来,无声地塌陷下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裂开又无声地塌陷,活着二十余载,她从未尝过如此尖锐、如此冰冷的痛苦,比烈火焚身更甚,她的沈孟毅,竟会为与她“无关”而如释重负?
记忆如利刃剜心……高中课堂,沈孟毅偷看简忆被逮住时,那瞬间红透的、可爱的耳尖和慌乱得无处安放的眼神;还有简忆答应他那一刻,他眼中迸发出的光芒,如同拥抱了整个宇宙星辰,那样纯粹、极致的得偿所愿的笑容,我此生只见过两次,都镌刻在他脸上。
“那他呢?”简忆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话未落音,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轮廓。他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抱歉,我……”
“不用道歉!” 简忆猛地弯下腰,几乎是仓皇地抬手,截断了他所有可能的话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又被她强行咽下“你父母可怜我,把我当女儿养,我和你……真的没太大关系。” 简忆语速飞快,像在背诵一篇精心排练又漏洞百出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我来这里,不过是替二老看一眼,让你安心。” 目光扫过他腕上那抹熟悉的红,心脏再次被狠狠撕裂。
简忆猛地伸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颈间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那承载了所有祈愿与誓言的红色丝线,应声而落,孤零零地躺在我掌心,像一条死去的、冰冷的蛇。“至于这个……”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你父母替你求的平安罢了,我那个……不过是顺带。”
沈孟毅看着她,嘴唇微动,眼神复杂翻涌,最终却归于一片沉寂的空白。简忆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圆这千疮百孔的谎,这几句话,足够成为他通往婚礼红毯的安心基石了吧?她这样想着,身体却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木偶,不知如何跌撞着挪回那个狭小的房间,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那苦苦支撑的堤防彻底崩溃,她以为自己早已在五年的煎熬里练就了铜墙铁壁,可转身的刹那,泪水如同滚烫的岩浆,失控地奔涌而出,灼烧着每一寸皮肤。她冲进卫生间,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到角落,死死捂住嘴,却仍有压抑不住的呜咽从指缝间绝望地溢出来。
五年啊!两千多个日夜,简忆的梦只有一个颜色,一个名字…沈观南。简忆梦见他推开门,带着一身熟悉的阳光气息,笑着唤她“忆忆”。可当这朝思暮想的幻影真的降临,她却必须亲手将他推得更远!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命运要选中她来承受这种钝刀割肉的酷刑?为什么是她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人?
剧烈的情绪如海啸冲击着残破的躯壳,胃里猛地一阵剧烈痉挛翻搅,喉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我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
“忆忆!忆忆你怎么了?开门!”门外传来乔伊焦急的拍门声和呼喊,一声声砸在她混乱的意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