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学
经典文学小说推荐

第3章

傅家新装修的小洋房餐厅里,暖黄的水晶灯像融化的金子,淌在光洁的欧式餐桌上。满桌佳肴冒着热气,冷慧敏拿手的松鼠鳜鱼裹着琥珀色的酱汁,鱼眼亮闪闪的,仿佛还在游动;傅民生最爱的红烧蹄髈炖得酥烂,筷子轻轻一碰就颤巍巍地晃,肉香混着八角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还有清炒芦笋,翠得能掐出水来,那是夏月瑶从小就偏爱的一口。

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气、新家具的木香,还有电视里春晚预热的喧闹声,裹着年节特有的喜庆劲儿,暖融融的。

傅民生抿了口白酒,杯沿沾着细密的酒珠。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安静坐着的夏月瑶身上,眼里的欣赏藏都藏不住:“老夏,柳老师,你们瞧瞧月瑶!真真是咱明源县的明珠!这气质,这学识,万里挑一!”他咂咂嘴,语气热辣辣的,“星尧那小子要是能娶到月瑶,我傅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冷慧敏刚端上一盘刚出锅的饺子,白胖的饺子在盘里挤挤挨挨,冒着热气。她挨着夏月瑶坐下,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暖:“就是!月瑶啊,阿姨早就把你当亲闺女看了!”她拍了拍夏月瑶的手背,眼神里的暗示明明白白,“星尧那皮猴,也该收收心了。这次回来,你们年轻人多处处,好好聊聊!”

夏月瑶的指尖倏地凉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柳云眼尖,立刻握住女儿的手,对冷慧敏笑道:“慧敏姐,孩子们的事,得看缘分,顺其自然最好。月瑶刚参加工作,心思还在事业上呢。”她说着,悄悄用拇指摩挲着女儿的手背,眼里藏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夏建国端起酒杯,和傅民生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星尧在外打拼也不容易,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来,喝酒。”他试图给这过于热切的气氛降降温。

夏月瑶一直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碗里的饺子被她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破了,汤汁慢悠悠地渗出来,混着醋香。傅爸傅妈这直白的喜爱和撮合,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心里尘封多年的锁。

傅星尧。

这个名字像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的耳根腾地一下红了,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冲撞着,像要跳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对傅爸傅妈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没太到眼底,带着点勉强:“傅叔、冷姨,你们过奖了。”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

正说着,冷慧敏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拍了下手:“哎呀!星尧下高速了!马上到小区门口了!”她放下手机,殷切地看向夏月瑶,“月瑶啊,咱这新小区跟迷宫似的,星尧好几年没回,肯定找不着北!阿姨这锅汤正熬着,走不开,你最贴心,帮阿姨下楼接接他呗?就在南门!辛苦你啦!”

她的眼神热辣辣的,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夏月瑶身上——傅民生眼里带着鼓励,冷慧敏满脸期盼,柳云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夏建国则蹙着眉,沉默不语。

夏月瑶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狂跳不止。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悄悄掐进掌心,借着这点刺痛稳住心神,站起身:“…好,冷姨,我去。”她避开父母的目光,快步走向玄关,脚步快得像在逃。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屋里的温暖和喧嚣被猛地隔绝在外。深冬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冰刃,“嗖嗖”地刮在脸上,疼得人一哆嗦。张灯结彩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冷得空旷又寂寥。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圈圈孤清的光,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非但没添热闹,反倒衬得这夜更静了。空气里飘着冰冷的尘埃,还混着点淡淡的硫磺味,是年节的味道,也是冷清的味道。

夏月瑶裹紧了身上的米白羊绒大衣,柔软的料子贴着皮肤,却挡不住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她今天没化妆,素面朝天,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只有耳垂上一点小巧的珍珠耳钉,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活脱脱一个干净的邻家妹妹,和傅星尧那个浮华的世界,像是隔着两个星球。

走向南门的脚步,说不出的沉重,又带着点飘忽。脑子里像有无数个小人在吵架,翻来覆去都是念头:

“他回来了…都25岁了…”

“他…变了吗?还是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在篮球场上流汗的少年吗?”

“我考上了武大,去了新西兰,现在在政法委工作…我一直在努力变好…这些,他会在意吗?”

“冷姨这安排…他知道吗?…他会觉得我急不可耐吗?”

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也许…这次…可以试试…”

心跳快得让她有点晕,手心又冰又潮,全是汗。她站在路灯下,像个等待审判的雕塑,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急促的白雾。眼睛死死盯着马路尽头,远处每有车灯亮起,心就“咯噔”一下悬起来,等车开过去,又重重地沉落。焦灼和绝望边缘的期待,在心底反复拉扯。

终于,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停靠在路边。后车门打开,一条穿着黑色修身牛仔裤的长腿迈了下来,接着是裹在深灰色高级羊毛大衣里的颀长身躯。他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还捂着个大口罩,标准的艺人防备姿态,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弯腰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拉杆“咔哒”一声弹开。他环顾着这陌生的小区,眼神里带着点迷茫,还有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夏月瑶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像擂鼓一样,雷霆万钧地撞击着胸腔!是他!那个身形,哪怕隔了这么多年,哪怕只看个轮廓,她也认得!刻骨铭心!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脚步都有些不稳。

傅星尧的目光扫过来,在看到路灯下那个米白色的身影时,动作猛地顿住了!行李箱的握把被他瞬间攥紧,指节泛白。寒夜里仿佛有电流窜过,时光的阻隔在视线交汇的刹那,轰然崩塌——傅星尧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

昏黄的光线下,夏月瑶那张清丽绝伦的脸,毫无保留地撞进他眼里!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五官变得精致又立体,肌肤白得像雪,透着点健康的粉。那双曾经总是追着他跑的黑眸,此刻因为紧张和期待,亮得像落满了星辰,惊人的璀璨!素面朝天,干净得像初雪后被暖阳晒化的清泉,纯粹,澄澈,一点尘埃都没有。

这份在娱乐圈里绝迹的天然之美,像一汪甘冽的清泉,猝然灌入他干涸龟裂的心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有…灭顶的自惭形秽!

夏月瑶慢慢走近,他身上传来的高级雪松香,混着点淡淡的烟草味——那是成年男人的陌生气息,让她一阵眩晕,脸颊更烫了。她强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很:“傅星尧,好久不见。”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清冽,“冷姨怕你迷路,让我来接你。8号楼,这边走。”她的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被口罩遮着的脸上,藏不住的探究和期待。

傅星尧沉默了好几秒,喉咙像被冰石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缓缓摘下帽子,又扯掉了口罩。

露出的脸,让夏月瑶的呼吸猛地一窒——25岁的傅星尧,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英俊得极具侵略性!轮廓深邃得像被刻刀雕过,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下颌线流畅得像刀削出来的。岁月不仅没磨平他的棱角,反而给了他成熟的魅力。

可这份俊美,却被一层阴郁笼罩着。皮肤是疲惫的暗沉,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没睡好了。最刺目的是他的眼神——像蒙了尘的琉璃,盛满了倦怠,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惊艳,有怀念,有痛楚,而最浓重的,是那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自卑。他凝视着夏月瑶清澈的眼眸,那份纯净像面镜子,照得他浑身不自在,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夏月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刻意透着疏离,像是在掩饰内心的震荡,“是…很久了。”嘴角扯了扯,拉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弧度,“谢了,麻烦你。”语气里的寒霜,几乎要把空气冻住。

走向单元门的路,短得让人窒息。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只有行李箱滚轮“咕噜咕噜”的声音,单调又刺耳。夏月瑶落后他半步,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深不见底,难以逾越。寒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颊上的热意,更熄不了心底压抑多年、此刻像火山一样喷薄的冲动。过往的种种在脑子里翻腾,勇气一点点积聚到顶点。

单元门的暖光就在眼前了。夏月瑶猛地停下脚步,像是耗尽了毕生力气,几步冲到傅星尧面前,仰头直视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染上艳丽的红霞,黑眸里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带着点破碎的决绝:

“傅星尧!”她的声音很清晰,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颤抖,“这么多年…我…我从来没忘记你!”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我比任何时候都喜欢你!”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却像孩童献宝一样,赤诚得让人心疼。

傅星尧僵在原地,像被冰封了。他看着她眼里那团炽烈的火焰,看着那滚烫的泪水,听着她颤抖却坚定的告白。狂喜和灭顶的绝望,像两股洪流,在他心里猛烈撞击,几乎要把他撕裂。

他配吗?!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好几秒,夏月瑶眼里的火焰微微摇曳,带着点不安。傅星尧终于缓慢地、残忍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空洞地落在路边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上,嘴角扯出一个深冷的、充满自厌的弧度。

“呵…”一声轻嗤,像冰锥一样扎过来。“夏月瑶…”他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念一个遥远的梦,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武大法学才女…”

“国际模拟法庭冠军…”

“奥塔哥交换生…”

每一个闪耀的标签,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卑微的现实上。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她瞬间变得惨白的面颊上,那双曾经让她沉沦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荒芜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自卑:“看看你…”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干净得像天使,站在光里,前途似锦。”

“再看看我…”他自嘲地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在娱乐圈的泥潭里打滚,演着没人看的烂戏,陪人喝酒陪笑…到现在,还是个十八线的无名小卒。”

语气渐渐尖锐起来,像刀一样凌迟着人心:“你我之间,云泥之别,夏月瑶。”

“当年就不配,现在…更不配。”

你的喜欢,是怜悯?还是对青春的执念?”这句话,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她最纯粹的真心。

他的目光扫过她干净的面庞,朴素的衣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特意购置的“奢侈品”大衣,自厌达到了顶点:“别为我耗光阴了。”他猛地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留下最后一句,像淬了毒的匕首,冰冷刺骨:

“我傅星尧,只配在泥里烂透。”

他推开单元门的门禁,决绝的背影没入那片温暖的光晕里,将她,连同她的世界,永远隔绝在了这寒夜里。

“只配在泥里烂透…”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刃,狠狠捅进夏月瑶的心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刚刚鼓足的勇气,碎得连渣都不剩。她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盈眶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无声地颤抖着,那双曾经燃着火焰的黑眸,此刻只剩下死寂和空洞,满是难以置信的破碎。寒风卷着她的衣摆和长发,她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巨大的耻辱和心碎,让她无法面对楼上那片暖意。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浓重的鼻音里,压抑着哽咽,“…单位…有紧急的信访件…领导…让我马上过去处理…你们…先吃…别等我…对不起…”

说完,她飞快地挂断电话,干脆利落地关了机,彻底隔绝了这个世界。

夏月瑶那双清澈得能映出人影的眼睛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素面朝天的脸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唇瓣是自然的粉,连呼吸都带着干净的草木气息——这副模样,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他精心包裹的伪装,将他拖回昨夜那个令人作呕的包厢。

刺鼻的烟酒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个戴着金戒指的油腻投资人,戒指上的钻石在昏暗灯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搂着自己的肩膀,酒气混着口臭喷在脸上:“小傅啊,这圈子的机会,得靠‘争取’,懂吗?”经纪人在桌下狠狠踢他的脚踝,那力道几乎要踹碎骨头,眼神里的警告明明白白:忍。周围的男男女女妆容厚得像面具——男人的眼线和粉底遮不住眼底的憔悴,发胶把头发固定成夸张的造型,一动就簌簌掉渣;女人的烈焰红唇像刚吸过血,扇子般的假睫毛上还沾着亮片,香水浓得能熏晕人。他们在烟雾缭绕中眼神迷离,肢体夸张地纠缠,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空洞得吓人。那地方热闹得像着火,却污浊得像毒气室,而他就泡在那毒气里,连骨缝都渗着洗不掉的肮脏感。

可眼前的夏月瑶,素净得像山涧的清泉,气息干净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肌肤通透得能看见淡淡的血管,唇色是天生的粉。她的纯净是氧气,他的世界是毒瘴,光是站在一起,就衬得他像从泥里爬出来的。

“卡!傅什么尧!你那死鱼眼给谁看?是木头吗?!”导演的咆哮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猛地晃了晃头,却仿佛还穿着那件沾满汗臭的戏服,站在弥漫着廉价盒饭味的片场。群演们嗑着瓜子闲聊,场务把剧本摔在他脸上,他像个可以随意呵斥的人形道具,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而夏月瑶呢?他恍惚看见她穿着法袍站在模拟法庭上,引经据典时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看见她在政法委办公室里,条理清晰地分析案情,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她的尊严是自己挣来的,靠学识,靠能力,而他的“尊严”,早就在片场被踩成了泥。

经纪人阴魂不散的声音又钻了进来:“星尧,你得想明白,脸就是你的资本!该露就得露!王总说了,他对你有兴趣,别装清高!”那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感觉自己就是件待售的商品,标价的是脸蛋,附加的是“懂事”。可夏月瑶不一样,她的美是浑然天成的,和她的智慧、她的气质融在一起,不需要暴露一寸肌肤,不需要说一句谄媚的话。她的价值在灵魂里,而他的价值,被死死钉在皮囊上。

深夜出租屋的冷意也跟着袭来。手机屏幕的幽光照着他疲惫的脸,私信箱里塞满了露骨的邀约,评论区里“挡着主角了”“什么玩意儿都能进剧组”的恶意像潮水般涌来。他像在泥潭里挣扎,每动一下都沾一身脏。而夏月瑶的世界,是法典的墨香,是案卷的逻辑,是帮老百姓解决纠纷后,那句实实在在的“谢谢”。她的精神堡垒坚不可摧,而他的“存在感”,脆弱得像个随时会破的泡沫。

就是这日复一日的泥潭沉浮,让他深信自己从里到外都沾满了污秽,根本不配触碰夏月瑶那片干净的光明。她的优秀,她的纯粹,像最刺眼的显影剂,把他骨子里的自卑照得一览无余。

傅星尧猛地转身冲进单元门,电梯门合拢的刹那,他强装的冰冷面具轰然崩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轿厢壁上,他沿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行李箱“哐当”一声倾倒在地。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昂贵的羊毛大衣,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月瑶…月瑶…”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像被烙铁烫着心口。她泪水盈眶的样子,她眼神从期待到破碎的瞬间,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切割神经。

“我都说了些什么…我说我‘在泥里烂透’…”自厌像毒藤一样紧紧绞住心脏,痛得他喘不过气。“我怎么能用那些污秽的话,玷污她的纯净…”

“她那么勇敢,那么赤诚…把真心捧到我面前…她那么好…”她的告白像根毒针,扎进他千疮百孔的自尊里。“我配吗?!在圈子里卑躬屈膝,甚至…甚至默认过那些潜规则的暗示…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碰她?!”那些不堪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拒绝是对的…推开她…才是保护她…”一丝绝望的清醒支撑着他。“她值得走在阳光里,值得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不是我这种在泥潭里挣扎的戏子…”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那声音像刀一样割破沉默。他惊恐地抬起头,涕泪横流的脸狼狈不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一头扎进消防通道——那里是监控死角。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他喘息得像条濒死的鱼。

他粗暴地用大衣袖子擦脸,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仰头深深吸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密密麻麻的疼。

他拍打大衣上的泪痕和灰尘,用力拉扯着抚平褶皱,把倾倒的行李箱扶起来放好。对着通道里冰冷的金属门板,他开始练习“正常”的表情。调动起千锤百炼的演技——压下眼底的痛苦和自厌,覆上一层旅途劳顿的疲惫,嘴角挤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意。门板上的倒影里,男人依旧英俊,却脸色惨白,眼底红肿得厉害,空洞得吓人。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哑着嗓子低语:“爸,妈,我回来了。”声线竭力保持平稳,却还是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戴好这副面具,他站定在自家门前。门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隐约传来冷慧敏的声音:“月瑶和星尧怎么还没上来?”

柳云的声音带着点歉意:“慧敏,真是对不住,刚月瑶发消息来,说单位临时有急事,让我们先吃,别等她了。”

“临时有事?”冷慧敏把围裙搭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不解,“这孩子,昨天还跟我保证说一定到呢。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我就说让她别总那么拼……”

“可不是嘛。”柳云走过去帮着摆碗筷,声音轻了些,“她那性子你也知道,认准的事就较真,领导一句话,加班加点也得做完。想当年你教毕业班,不也天天泡在学校?”冷慧敏抬眼看向柳云,眼底闪过点复杂的情绪,“说起来,好些年没见着星尧了,那小子忙着拍戏,跟月瑶似的,人影都抓不着。”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傅星尧的心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伪装出的平静。按响门铃。

门开了,冷慧敏脸上堆着热切的笑:“星尧!可算……”她探头往他身后张望,笑容瞬间凝滞,“有没有碰着月瑶呢?”

傅星尧强迫自己迎上母亲的目光,挤出一个疲惫却还算自然的笑:“哦,她?没遇上。”弯腰换鞋时,他刻意让语气显得随意,巧妙地借用了“可能错过”的借口,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母亲的注视。

“没遇上?”冷慧敏明显失望了,但也没深究,“快进来!饿坏了吧!”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走进温暖的客厅,傅民生笑着拍他的肩膀:“臭小子!总算回了!洗手吃饭!”夏建国和柳云也温和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关切。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餐桌,没看见夏月瑶的身影,心里那块巨石稍微落了落,却又陷入更深的空洞和担忧——她去哪儿了?她还好吗?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对夏家父母恭敬地笑了笑:“夏叔,柳姨,新年好。好久不见。”每一个字都像踩在刀锋上,稍不留神就会露馅。

晚饭继续着。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夹菜,味同嚼蜡。努力应和着父母“工作累不累”的询问,用“还行”“挺充实的”这类套话敷衍。甚至在父亲讲笑话时,也扯出干涩的“呵呵”声。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傅星尧”这个角色,扮演着一个“归家游子”。

心神却全在楼下的寒夜里,在她破碎的眼神和滚烫的泪上。每次听到“月瑶”的名字,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住,只能借着咀嚼和喝水,掩饰瞬间的僵硬和失态。

夏家父母告辞时,傅星尧跟着送到门口。穿大衣时,柳云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眼里闪过一丝深邃的洞察和忧色,最终却只温和地说:“星尧,回来就好好休息,多陪陪你爸妈。”

傅星尧的心猛地一紧,强笑着点头:“谢谢柳姨,我会的。慢走。”

门关上的瞬间,他紧绷的神经骤然崩断。疲惫和心碎像潮水般将他吞没,强装的平静温和瞬间瓦解,只剩下刻骨的疲惫和痛苦。

“累了吧?快洗澡休息。”冷慧敏的关切里,没察觉到他眼底的风暴。

“嗯,累了。爸妈,我先回房。”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几乎是逃进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门后的恸哭终于再也忍不住。他背靠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门外传来碗碟轻响的琐碎声响,门内却死寂得可怕。面具彻底卸下,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脸深深埋进臂弯,无声的恸哭再次汹涌而出,泪水浸湿了刚铺的新地毯。楼下寒夜里那个心碎的人,门后这个绝望的魂,让这场本该温暖的家宴,变成了两人各自的无垠寒夜。

另一边,县城唯一的三星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暖气足得像春天,却融不了夏月瑶心里的冰。她麻木地办理入住,无视前台投来的好奇目光——一个穿着羊绒大衣的年轻女人,眼眶红肿,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奢华的套房里,落地窗外是县城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却像在无声地讽刺着她的荒芜。她甩掉大衣,踢掉鞋子,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毯上,径直走向迷你吧。

把里面所有的烈酒都掏了出来——威士忌、伏特加、白兰地,瓶身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拧开一瓶威士忌,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需要这灼痛,麻痹那颗碎成渣的心。

跌坐在窗边的地毯上,后背倚着冰冷的玻璃,她一瓶接一瓶地灌着。酒精很快上头,视线开始模糊,头痛欲裂,可心里的痛却愈发尖锐。

“为什么?”她嘶哑地呢喃,“我那么努力…考上武大…拿国际冠军…去新西兰…考上公务员…我变好了…为什么还是不要我…”泪水混着酒液往下流,滴在昂贵的羊绒衫上。

“傅星尧…你这个混蛋…懦夫!”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嘶吼,声音破碎不堪,“你凭什么…凭什么看不起自己…凭什么糟蹋我的喜欢…”抓起一个空酒瓶狠狠砸向墙壁,地毯吸收了大部分声响,只有玻璃碎裂的轻响,让她怔了怔,随即哭得更凶了。

醉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傅星尧那张写满自卑和冰冷的脸。“云泥之别…泥里烂透…”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回响。

“好…好…你看不上…我夏月瑶…也不稀罕!”她嘶吼着蜷缩起来,抱住膝盖痛哭,像个迷路的孩子,“可…心好痛啊…真的痛死了…”酒精放大了所有的委屈和绝望,让她再也撑不住那层冷静的壳。

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回忆着从小到大的点滴,痛斥着他的自卑,也哀悼着这场无望的爱情。昂贵的羊绒衫被酒渍浸染得一塌糊涂,发丝凌乱地贴在泪湿的脸颊上,耳垂上的珍珠耳钉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印。那个在法庭上冷静犀利、在政法委干练果决的夏月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情伤击得体无完肤、借酒麻痹的脆弱躯壳。

窗外,新年的烟花零星绽放,在夜空中划出短暂的光亮。套房里一片狼藉,酒瓶东倒西歪。夏月瑶终于力竭,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昏沉沉睡去,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眉头紧锁着,睡梦中仍因为寒冷和心碎微微颤抖。

天色渐渐泛白,新年的曙光即将刺破黑夜,却照不进这个被心碎和酒精填满的孤城。她的年关,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继续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