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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帝都的夜,是权力的另一种形态。擎天大厦的灯火渐次熄灭,如同巨兽敛起爪牙,但这座城市的脉搏从未真正停歇,只是转入更隐秘的频道跳动。远离集团核心的顶层公寓,如同一座悬浮在繁华之上的孤岛,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呼吸。

林辰靠在高背椅上,身体深陷进昂贵的意大利皮革之中。高强度运转了十几个小时的大脑终于得以片刻喘息,如同过热的引擎缓缓冷却。他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眉心处留下淡淡的红痕。书桌上,三块曲面屏幕已陷入待机的幽蓝,如同沉睡的兽瞳。空气里残留着顶级古巴雪茄的清冽余味和研磨咖啡的醇厚苦涩,那是属于决策与厮杀的味道。

他的指尖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上无意识滑动,忽然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带着粗粝磨砂感的硬物。

动作顿住。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书桌最里侧,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一个巴掌大小的旧铁皮盒子。军绿色漆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锈迹,边角处坑坑洼洼,仿佛被时光的獠牙狠狠啃噬过。它与这间充斥着极简主义奢华与冰冷科技感的公寓格格不入,像一个从过去时空裂缝中跌落的异物。林辰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将它从汴州外婆那间充满樟木和灰尘气息的老屋里带出,又为何将它搁置于此。

一丝极淡的、几乎被理智彻底冰封的好奇,如同沉入深海的鱼饵,被这意外的触碰轻轻牵动。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盒盖,指尖沾染上薄薄的灰尘。那冰凉粗糙的触感,与周围光滑昂贵的器物形成尖锐对比。他轻轻掀开盒盖。

“咔哒。”

一声轻微滞涩的声响,带着锈蚀的摩擦感,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昏黄的阅读灯光流淌进去,照亮了盒内的“宝藏”——

几颗失去所有光泽、蒙着厚厚尘埃的彩色玻璃弹珠,像死去的彩虹。 几张印着模糊卡通图案、边缘卷曲发黄、几乎脆化的小画片。 还有……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纸质粗糙发黄的蜡笔画。

林辰的目光瞬间被那张画纸攫住。他动作极其小心,仿佛触碰蝴蝶脆弱的翅膀,将其取出,缓缓展开。

纸张脆弱得令人心惊,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画面上,是稚嫩到笨拙的笔触。一个用蓝色蜡笔(色彩已褪得近乎灰白)画的小男孩,头发像几根倔强的草。一个穿着红色裙子(同样黯淡)的小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快要散掉的羊角辫。两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一团用绿色蜡笔胡乱涂成的、代表草地的色块上。天空,是一个歪歪扭扭、散发着僵硬线条光芒的黄色太阳。

画面的右下角,用同样稚嫩却认真的笔迹写着: 小林辰和小晚晚 好朋友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猝不及防地冲破冰封的岩层,狠狠撞击着林辰的心脏。他捏着这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指尖因克制而微微颤抖。

记忆的闸门不再是被推开,而是被这股汹涌的力量轰然冲垮! 画面不再是模糊的温情,而是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残酷的清晰度,甚至……令人心悸的真实细节,奔涌而至!

夕阳把狭窄的巷子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瘦小的林辰被几个高他一头的野孩子推搡在地,泥水溅脏了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他视若珍宝的、自己用木柴削成的简陋小汽车被抢走,被那个胖墩头目得意地高高抛起,然后狠狠摔在布满青苔的墙角,“啪”地一声,碎裂成几块可怜的木头。小林辰蜷缩着,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泥浆滑落,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压抑的呜咽。夕阳的光被那几个嚣张的身影彻底挡住,世界只剩下冰冷的灰暗和绝望。

就在这时! “不许欺负他!”一个清脆、带着愤怒和不容置疑的童音,像一把利刃劈开凝滞的空气!穿着干净红色小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苏晚晚,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狮子,猛地从巷口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插进战圈,叉着腰,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小林辰面前,对着那几个坏孩子怒目而视!夕阳的金辉恰好掠过巷口,在她身上镀上一层耀眼而温暖的光晕,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是踏光而来、拯救他的小小英雄!她回过头,向还瘫坐在泥水里的林辰伸出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纯粹的、属于孩子的勇敢,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一切阴霾:“别怕!我拉你起来!”

这一刻的画面,温暖、明亮,充满了绝对的救赎力量。它被时光反复打磨,镀上金边,成为他整个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源,被他用近乎偏执的信仰去铭记、去供奉,成为支撑他所有卑微爱恋的基石。

【然而!记忆的画卷并未在此刻定格成为永恒!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露出了后面血淋淋的、被刻意遗忘的续篇!】

小林辰背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书包,像只受惊的小鼠,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挪出院子。还没走出十步,昨天那几个阴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将他死死堵在冰冷的墙角!为首的胖子脸上带着比昨天更甚的恶意和狞笑,一把抢过他紧紧攥在手里、省下早餐钱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看也不看,就狠狠砸在肮脏的地面上,然后用他沾满泥污的鞋底用力碾碎! “小杂种!还敢告状?!找死!” “昨天那个臭丫头呢?啊?怎么不来救你了?!” 拳头和脚踢比昨天更狠、更密集地落下,带着纯粹的恶意。小林辰抱着头,绝望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昨天被那只温暖小手拉起时感受到的微弱光芒和勇气,瞬间被更黑暗、更冰冷的恐惧和无助彻底吞噬、碾碎。那点短暂的“救赎”,仿佛只是一个残酷的玩笑,反而引来了更疯狂的报复。

灶台上煮着稀薄的米粥,冒着微弱的热气。小林辰拖着满身新的泥泞和隐隐作痛的淤青,低着头,像个小罪犯一样挪进院子,不敢看正在灶前忙碌的外婆那佝偻的背影。 外婆转过身,浑浊的老花眼在看到外孙更加狼狈的惨状时,那双平日里温和慈祥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林辰从未见过的、近乎可怕的怒火和钻心的疼惜!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猛地放下手中的粥勺!那具瘦小、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里,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决绝,她一把抓过靠在墙角那根被她手掌磨得光滑油亮的枣木拐杖!

在那枯瘦、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和蚯蚓般青筋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暗沉无光、仿佛生铁打造的黑色金属镯子!她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在那个镯子上极其用力地、带着某种沉重而决绝的意味摩挲了一下!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和的乡下老太太,而像一柄即将出鞘见血的、被尘封已久的古刃!

外婆拄着拐杖,瘦小的身体挺得异常笔直,如同寒风中一棵宁折不弯的老松。她站在那扇油漆剥落、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木门前,眼神锐利冰冷得像两把锥子!

“吱呀——”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光着膀子、满身酒气和汗臭、满脸横肉的男人(坏孩子头目的父亲)出现在门口,嘴里叼着劣质烟卷,不耐烦地骂道:“老不死的,敲什么敲?找抽……”

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钉在外婆那只抬起的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黑色镯子上!

男人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刚才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恐惧和敬畏!他甚至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了半步,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得厉害,嘴里的烟卷掉在肮脏的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都浑然不觉。

外婆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像冰冷的铁块一块块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管好你家的畜生。” “再敢碰我外孙一根头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那冰冷彻骨的眼神,以及手腕上那个仿佛连通着某个恐怖深渊、散发着无形煞气的镯子,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最原始的威慑!

男人额头上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豆大的冷汗,腿肚子都在打颤,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是…老太太…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我瞎了眼!我该死!我一定往死里管教那小畜生!保证!拿命保证!再也不敢了!求您老…求您老高抬贵手!息怒!息怒啊!”

那几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坏孩子,彻底变成了惊弓之鸟,看到小林辰如同看到了索命的无常,远远地就脸色发白,绕道而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那个胖子头目脸上带着清晰的、红肿发紫的巴掌印,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再不敢抬头看林辰一眼。真正的安宁,直到此刻才真正降临。

记忆的画面,如同被彻底修复的老旧胶片,一帧帧残酷地播放完毕。

林辰捏着那张泛黄脆弱的蜡笔画,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童年那场被他奉若神明、刻入骨髓、视为生命救赎的“英雄降临”…… 那份支撑他走过无数黑暗、赋予他卑微爱恋全部意义的“唯一光芒”…… 它的温暖与力量,仅仅存在于最初那勇敢的、如同流星般绚烂却短暂的瞬间。

而后续真正为他驱散持续不断的恶意、真正用雷霆手段将那些欺凌的爪牙连根斩断、为他撑起一片再无人敢侵犯的天空的…… 是外婆! 是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弯腰驼背、仿佛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外婆! 是那个佝偻着瘦小身躯、却为了他爆发出滔天怒火、亮出那件神秘而恐怖的信物、以绝对威慑碾压对方的外婆! 是她,用那不起眼的黑镯和瘦小身躯里蕴含的、林辰从未了解过的巨大能量,为他筑起了真正坚不可摧的保护伞!

苏晚晚…… 她只是一个在那特定瞬间,拥有着孩子纯粹勇气和善良的、还算友善的玩伴。 她伸出了手,给了他一场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温暖和希望。 但也仅此而已。 当持续的风暴和恶意的报复真正来袭时,她并未、也不可能成为他遮风挡雨的永恒港湾。她的“保护”,有其时效性和边界。

那被他用整个青春和所有卑微去神化、去供奉的“白月光”形象,那层由童年滤镜、自我幻想和情感依赖共同编织出的神圣光晕,在这一刻,伴随着冰冷真相的彻底揭露,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水晶雕塑,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数齑粉!

碎片纷纷扬扬地剥落。 露出的,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拯救众生的“小太阳”,而是一个……在特定情境下展现了难能可贵但终究有限的善良和勇气的、普通的邻家女孩。 一个被他强行赋予了太多沉重意义和不切实际幻想的……符号。一个寄托了他所有缺失情感的……载体。

滤镜碎得彻底,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心海深处那最后一点固执燃烧的、名为“苏晚晚”的星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熄灭、冷却、化为冰冷的、再无意义的宇宙尘埃。

林辰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巨大的愕然,有拨云见日的恍然,有一种被漫长时光和自身执念愚弄的深刻荒谬感,更有一种沉重的、迟来的、对逝去外婆深沉守护的愧疚与汹涌的思念。但最终,所有这些翻腾滚烫的情绪,都被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如同万米深海般的绝对平静所吞噬、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那张承载着童年最后一丝虚幻温暖和巨大误读的蜡笔画,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叠好,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葬礼,然后将它轻轻放回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深处。

“咔哒。”

盒盖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响,如同棺盖落下。

埋葬了最后的幻想与执念,也彻底埋葬了那个需要依靠幻想和执念才能存活的、卑微的旧我。

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时刻——

放在桌面上的那部定制加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抹幽蓝色的光芒,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冰冷而醒目。

一条来自最高权限加密通道的信息简洁地跳了出来,发信人标识只有一个简单却重逾山岳、代表着无上权柄的字: “林”

信息内容同样极致简洁,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

“星耀案,做得不错。” “汴州分公司,考虑得如何?”

林辰的目光落在最后四个字上——“汴州分公司”。冰封的眼眸深处,一丝如同极地冰川崩裂前兆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锐利寒光,悄然掠过,倒映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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