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瑾回到府中,书房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烛火跳动,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郑安!”他声音嘶哑。
心腹小厮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你,”
郑怀瑾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
“立刻,换装,从西角门走。骑我那匹不起眼的青骢马,混在出城贩夫里。”
他将密信和账册用油布仔细包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药囊,
“把这个,亲手交给我父亲!记住,若遇险,宁可毁了它,吞了它,也绝不可落入人手!”
郑安神色凝重,将药囊贴身藏于最里层衣物之下,重重点头。
“少爷放心,小的这条命就是信!”
“等等!”
郑怀瑾又叫住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塞给他。
“若遇盘查,便说是送药回京。这玉佩是郑家信物,沿途驿站见之放行。”
看着郑安融入夜色,郑怀瑾胸腔里那颗心依旧狂跳不止,他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郑府。
他烦躁地踱步,最终提笔,字迹潦草。
“鱼惊,网速收。林命危,账已得,然心难安,恐有诈。”
唤来另一名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哑仆,以手语吩咐,
“送去马府,交马世伯亲启。看着他烧掉回执。”
……
林珩立于高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郑府方向。
远处,一道黑影骑马疾驰而出,直奔城门。
“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手势。
暗处立刻闪出两名身着夜行衣的盐丁,正是林如海的心腹。
“跟上他,按计划行事。”
盐丁领命而去。
林珩转身回府,直奔林如海书房。
推门而入,林如海正伏在案前。
“伯父,”
林珩沉声道,“郑怀瑾已派心腹送信进京。另有一人去了马家,想必是通风报信。”
林如海指尖轻叩桌面,眼中寒光闪烁,
“马德昌此人贪婪成性,得知账册泄露,必会铤而走险。”
“伯父的意思是……”
“盐商囤积私盐的仓库,今夜必会转移。”
林如海冷笑,“你带人去码头埋伏,记住,抓人拿赃,一个都别放过!”
“侄儿明白!”
林珩略一迟疑,“只是……马德昌老奸巨猾,真的会上当吗?”
林如海嘴角微扬:“放心,我早有其他安排。”
见林珩目露疑惑,他压低声音:“贾雨村。”
林珩瞳孔微缩:“伯父是说……”
“马德昌不会轻信郑怀瑾一面之词,”
林如海淡淡道,“但他一定会相信贾雨村。”
……
马府密室。
马德昌捏着郑怀瑾送来的密信,眉头紧锁。
“林如海将死?还查到了账册?”
他冷笑一声,“这老狐狸病得也太是时候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突然停住:“去把少爷叫来!”
片刻后,马公子匆匆赶来:“父亲,您找我?”
“你今日不是请贾雨村喝酒了吗?”
马德昌紧盯儿子,“他可曾提起林如海?”
马公子连忙点头:“贾先生确实说了,林大人病入膏肓,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他还感叹……”
“感叹什么?”
“说林大人一死,他在扬州的靠山就没了,正愁日后出路呢。”
马德昌眼中精光一闪:“他可曾起疑?”
“绝对没有!”
马公子信誓旦旦,“几杯酒下肚,他连林大人前日咳血昏迷的事都说漏嘴了。”
马德昌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密信边缘,眼中狐疑未消。
“贾雨村素来圆滑,怎会轻易吐露林如海病况?”
马公子急忙补充:“父亲放心!儿子特意试探,假意许诺他扬州学政之位。”
马德昌沉思片刻,突然拍案而起。
“传令下去,立即转移码头仓库的货物!”
……
子时三刻,扬州码头。
乌云蔽月,江风呜咽。
几盏防风灯在桅杆上摇晃,映出鬼魅般的黑影。
数十名船工正无声搬运麻袋,白花花的私盐从破损的袋角漏出,在黑暗中刺目如雪。
“快!天亮前必须装完!”
一名管事低声催促。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
“盐运司办案!弃械跪地者生,反抗者格杀勿论!”
火光骤亮,数十名盐丁从四面八方涌出,长刀出鞘,将码头团团围住!
船工们惊慌失措,麻袋摔落在地,白花花的私盐撒了一地。
管事面如土色,踉跄后退,却被两名盐丁一左一右架住。
他挣扎着嘶吼:“你们凭什么抓人?!这是马家的私船——”
“私船?”
一道清冷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盐丁们自动分开,林珩缓步走出,指尖捏着一枚盖有盐运司朱印的缉查令。
“马家船队三日前已报‘空仓检修’,今夜却满载离港……”
他目光扫过甲板上散落的麻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管事不如解释解释,这些‘检修工具’,怎么闻着像淮盐?”
管事喉结滚动,冷汗涔涔。
林珩不再看他,抬手一挥:“拆袋,验货。”
盐丁手起刀落,麻袋“刺啦”裂开,雪白盐粒“哗啦”倾泻一地!
林珩俯身拈起一撮,指尖搓了搓,又轻嗅一下,忽然轻笑:
“上等淮盐,颗粒匀细,无潮无沙……”
他抬眸,眼神锐利如刀,“可惜,盐引号段对不上——这是赃盐。”
管事双腿一软,瘫坐在盐堆里。
“搜船。”
林珩负手而立,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尤其是管事先生的舱房。账册、货单、往来信件……一张纸片都别漏。”
……
同一时刻,郑府大门被衙役撞开!
扬州知府亲自带队,持火把闯入内院。
郑怀瑾从梦中惊醒,还未起身,就被两名差役按在床上!
“你们干什么?!我父亲是……”
“郑公子,”
知府冷声打断,“有人举报你私通盐商,贩卖私盐。这是搜查令!”
郑怀瑾面如土色,挣扎道:“污蔑!这是污蔑!”
知府不为所动,挥手道:“搜!”
片刻后,一名差役从书房暗格中捧出一叠书信,惊呼。
“大人!找到与马家的密信!”
郑怀瑾见状,终于崩溃:“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已经派人送走了真账册?”林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缓步走入,手中正抛玩着一本蓝皮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盐引密录”四字。
郑怀瑾目眦欲裂:“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拿到这个?”
林珩轻笑,“因为你派去送信的心腹,刚出城门就被截了。”
他俯身凑近郑怀瑾耳边,低声道。
“顺便告诉你,你捡到的账册,是我故意给你的。”
郑怀瑾突然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你算计我?林如海是装病?!“
林珩嘴角微扬,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
“现在才想明白?可惜,太晚了。“
“林珩!“
郑怀瑾面目狰狞,镣铐在手腕上勒出深痕,
“你以为这就完了?王家不会放过你们林家!你等着,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林如海——“
“郑公子。“
林珩突然打断,声音冷得像冰,“与其担心林家,不如想想令尊看到这些证据时的表情。“
他轻轻拍了拍袖中的密信,“私盐、贿赂、伪造盐引…不知道郑家该判何罪?“
郑怀瑾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灰败如土。
知府适时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珩。
“林大人果然教导有方。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谋略,将来必成大器。“
林珩躬身行礼:“大人过誉。晚辈不过是按家伯父吩咐行事,不敢居功。“
“哈哈哈!“
知府抚须大笑,“好一个不敢居功!林大人有你这个好苗子,真是羡煞旁人啊!“
待郑怀瑾被押走后,知府压低声音道。
“贤侄,王家那边…“
“大人放心。“
林珩目光投向远处渐亮的天色,“家伯父已有安排。“
知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笑道。
“说起来,贤侄今年也该下场科举了吧?“
林珩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确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