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市局刑警支队的办公楼里，灯火通明。顾晚辞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摊开着下午案情分析会的资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沈瀚带来的数据报告就放在手边，但她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清创室里陆景珩那双痛苦而执拗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被生生打断的话，像鬼魅一样，在她试图冰封的心湖里投下石子，搅起令人心烦意乱的涟漪。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沈队”的电话……她甩了甩头，试图将所有这些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她拿起水杯，起身走向茶水间，需要一杯冰水来让自己冷静。
刚接满水，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顾晚辞警觉得回头，瞳孔微微一缩。
陆景珩站在茶水间门口。
他显然没有下班，白大褂脱掉了，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衬衫，领口微敞，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的脸色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压抑不住的痛苦、焦灼，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紧绷的危险气息。
顾晚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意迅速覆盖眼底那一丝讶异：“陆医生，这里是市公安局，不是你可以随意乱闯的地方。请你立刻离开。”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陆景珩却像是没听到她的逐客令，他向前迈了一步，反手轻轻带上了茶水间的门。这个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逼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酒气？很淡，但顾晚辞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陆景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激动，“连一句话，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顾晚辞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饮水机，眼神锐利如刀：“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解释的。陆景珩，请你自重，否则我叫人了。”
“叫人？叫谁？那个‘沈队’吗？”陆景珩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醋意和压抑了整晚的恐慌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冲垮了他的理智堤防，“他是谁？你这七年……是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所以你才能那么快忘了我？所以你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他的质问像一连串失控的子弹，又快又急，带着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愤怒。
顾晚辞被他这番话里的荒谬和指控激怒了，心底那点微弱的涟漪瞬间被冰冷的怒火取代。她猛地站直身体，迎上他通红的眼睛，声音像是淬了冰：
“陆景珩，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质问我？七年前毫不犹豫抛弃我、和别的女人一走了之的人，不是你吗？”
“抛弃”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景珩的心上，也彻底点燃了顾晚辞积压七年的委屈和愤怒。
“看着你和你那个青梅竹马一起走进机场，就是最好的解释！还需要什么解释？”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痛楚，“我等过你，找过你，像个傻子一样！可你给过我一个字吗？”
“不是那样的！晚辞，你听我说……”陆景珩急切地想要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试图解释。
“别碰我！”顾晚辞猛地挥开他的手，像是被毒蛇碰到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防御，“你和苏晴怎么样，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这七年怎么过的，跟谁在一起，更轮不到你来过问！”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痛苦和悔恨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七年的煎熬和挣扎，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独自对抗心魔的绝望……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化作最尖锐的冰锥，向她袭来，也向他刺去。
“陆景珩，你是不是觉得，七年过去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回到你身边？”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嘲讽，“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贱吗？”
“我不是……我没有……”陆景珩被她眼中深刻的恨意和嘲讽刺得遍体鳞伤，语无伦次，心脏疼得几乎痉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尖锐、冰冷、充满攻击性，像一只被彻底激怒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我告诉你，”顾晚辞逼近一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决绝的意味，“过去的顾晚辞，早在七年前看到机场那一幕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的。”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冷静和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翻涌的情绪。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警察顾晚辞。我和你，除了偶尔可能因为工作不得已的交集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请你，陆医生，”她指向门口，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立刻，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猛地拉开茶水间的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声，像是踩碎了过去所有的可能。
陆景珩独自被留在弥漫着冰冷和绝望气息的茶水间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极淡的香气，和她最后那些淬毒般的话语。
——“是你亲手杀的。”
——“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承受她怒火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真相被撕开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鲜血淋漓，更加令人绝望。
他好像……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