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司丙号验魂间内,那滔天的血色光芒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余下画作《彼岸》依旧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愈发浓郁的不祥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混合着颜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复活?”谢必安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好像要把那残留的魔音抠出去似的,“这老墨头魔怔了吧?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是铁打的规矩!除非……”他拖长了调子,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难得正经了几分,扭头看向旁边的范无救。
范无救那张黑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抱着胳膊的手臂肌肉似乎绷紧了些。他深不见底的眼窝转向谢必安,两人视线交汇,无声地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那是一种长期并肩作战形成的默契,意味着事情比表面看起来更棘手。
云疏月站在原地,玄色官服上的曼珠沙华银绣光芒已经内敛,但灵体深处因方才强行对抗画作反噬而产生的细微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她能感觉到一种类似凡人胸闷的滞涩感,只是地府公差不该有这种感觉。她不动声色地调整着体内幽冥之力的流转,一边伸出右手,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比之前更为凝练的幽光,小心翼翼地点向那幅仿佛在无声咆哮的画作。
“执念之核,混乱而强烈,”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验魂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涤荡污浊,“但其核心,始终缠绕着一位名为‘婉娘’的女子。”她收回指尖,幽光散去,“墨清之妻,命册记载,三年前病故。”
一直沉默观察的萧凛,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向前迈了半步,目光从画作移到云疏月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病故?何种病症?发作时间,与墨清画技传闻中突飞猛进,甚至风格大变之时,可有时序上的关联?”
他问得直接,带着沙场将领特有的敏锐和务实。这问题切中要害,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玄之又玄的“复活”拉回到了可以追查的现实线索上。
范无救闻言,立刻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那本厚重的命册,泛着玉光的书页在他黝黑的手指下快速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幽冥文字上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某一行:“婉娘,阳寿三十有二,殁于‘离魂症’。病症初次剧烈发作之时,恰在墨清开始构思并创作《彼岸》前……约三月初七。”
三月初七,离魂症,画风突变,《彼岸》……这几个词串联起来,一条模糊却指向明确的线索浮出水面。
“去画室。”云疏月言简意赅,转身便向外走去,玄色衣摆划开流动的暗影。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印证这越来越清晰的猜测——古魔及其信徒,是如何利用人心的弱点,种下这恶毒的种子的。
萧凛毫不犹豫地跟上。谢必安用哭丧棒捅了捅范无救:“老八,你看家,我跟去瞅瞅!”说着也化作一道白影溜了出去。范无救站在原地,抱着臂,继续充当那尊沉默的黑铁塔,只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幅邪异的画作。
墨清画室
画室位于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颜料气味混杂着陈年灰尘和某种……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妈呀!”谢必安一进门就捏住了鼻子,另一只手夸张地在面前扇风,“这味儿也太冲了!老墨头这是把颜料当饭吃了吧?”
他一边抱怨,一边捏着鼻子,用哭丧棒在杂物堆里东戳戳西碰碰:“这老墨头是把全家当都换成颜料了吧?哎你们快来看,这旮沓好像有点不对劲!”
室内凌乱不堪,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随意堆叠,地上散落着废弃的稿纸,上面的人物或景物大多扭曲变形,透着一种不安的狂躁。一张未完成的画上,婉娘的面容被反复涂抹修改,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而痛苦的轮廓。
萧凛蹙眉扫视着这片狼藉,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而云疏月则直接感知着此地残留的能量痕迹,那些狂乱挥洒的颜料背后,是墨清崩溃前激烈挣扎的灵魂回响。
萧凛在一堆描绘着各种形态彼岸花的废弃画稿前蹲下,手指拂过画纸上那过于饱满、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红色。他注意到这几张画稿下方的地板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磨损的痕迹。指尖运起内力轻轻一叩,传来一声空洞的回响。
有暗格!
他小心地移开那堆沉重的画稿,果然发现了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掀开木板,里面空间不大,只放着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私密手札,以及一小截已经枯萎、颜色呈现诡异幽蓝色、却依旧散发着微弱邪气的花茎。
萧凛先拿起那本手札,快速翻阅。云疏月也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那些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
手札的记载令人心惊肉跳:
【三月初七,婉娘病沉,名医皆言束手。心痛如绞,恨不能代其受苦。夜半无法入眠,于院中枯坐,遇一黑袍客,悄无声息,如鬼似魅。彼言,感吾至诚,可授一法。以吾毕生至诚之念,融于心血,绘一幅‘永恒’之画为祭,或可引婉娘一缕残魂暂栖画中,以待将来机缘……吾当时心神俱乱,竟信其妄言。彼授吾‘引魂绘灵’之术,玄奥诡异,非人间笔法……然,婉娘终是去了,吾心亦随之而死。唯有不停作画,疯狂作画,方能恍惚觉得,她仍在身旁,未曾远离……直至,与画同眠,或许便是归宿。】
字里行间充斥着绝望、自欺欺人的希望,以及一种被无形之手引导至毁灭的轨迹。
“引魂绘灵……”云疏月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绝非玄门正宗法术,倒像是某种篡改阴阳、强留残魂的邪术。”她的目光转向萧凛手中的那截幽蓝花茎,“‘惑神草’,生于极阴秽之地,能放大生灵执念,混淆真实与虚妄的边界。”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那截花茎,眸中淡金色的幽光一闪而过,感知着其中残留的、令人不适的能量,“看来,那所谓的‘黑袍客’,便是古魔麾下的信徒无疑。他们精准地利用了墨清的痴情与绝望。”
为了验证猜测,也为了尝试追踪那“黑袍客”的蛛丝马迹,云疏月示意萧凛将花茎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木桌上。她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简单的引魂印,指尖幽光缠绕上那截枯萎的花茎,试图以其为媒介,逆向追溯与之接触最深的那道气息来源。
然而,就在她的幽冥之力渗入花茎核心的瞬间
“嘭——”
一声闷响,那截幽蓝花茎竟猛地炸开,化作一团浓稠如墨、翻滚不息的黑雾!雾中传出一个扭曲尖锐、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刺入众人的识海:
“多管闲事!坏尊者大事,找死!”
话音未落,那团黑雾如同有生命般,瞬间凝聚成一道凌厉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云疏月的眉心!速度之快,远超常人反应!
“小心!”
萧凛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见状几乎是想也未想,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软剑骤然扬起,剑锋之上淡紫色的皇室气运流转,毫不迟疑地横斩向那道黑雾箭矢!
“嗤啦!”
紫气与黑雾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黑雾箭矢被从中斩断,溃散开来。但萧凛也感觉到一股阴寒霸道的力量顺着剑身反震而来,虎口发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甚至泛起一丝腥甜。他强忍着不适,持剑的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颤抖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云疏月在那黑雾炸开的瞬间已然后撤半步,周身幽冥之气自动护体,挡下了溃散的余波。她看着萧凛因为强行拦截而微微颤抖的剑尖,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瞬间略显苍白的脸色,沉默了一瞬。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多谢。”她最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
目光掠过他微颤的剑尖与紧抿的唇线,灵台深处那被强行冰封的旧伤,仿佛被无形的锤子再次敲击。熟悉的锐痛丝丝缕缕渗出,与她作为无常不该有的滞涩感缠绕在一起——这感觉复杂得令她生厌,像一卷本该归档的陈旧案宗,又被谁蛮横地摊开在眼前。
萧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铁锈味,声音因内息不稳而略显低哑:“看来,我们确实触到了他们的痛处。”他目光扫过地上那点黑雾残烬,眼神复杂难辨,“而且,比预想的还要敏感。这背后的阴谋,不容小觑。”
谢必安一个箭步冲过来,哭丧棒’唰’地挡在云疏月身前,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哎妈呀!这啥玩意儿啊?咋还带自爆的?!’他紧张地围着云疏月转了一圈,’云师妹你没事吧?刚才那黑杵杵的东西差点怼你脸上,可把哥吓完了!’